科斯塔先生闻言深有感触:“伊恩,你是对的,我一定尽力。年轻人,天主保佑你,祝你好运。”
    接下来,安裕容向着人质一通演说,一会儿夏语一会儿洋话。四当家不知是真放心,还是有恃无恐,丝毫不加干涉。待他们对话结束,才道:“都下车来,跟着我,列队步行。”
    一行人走出树林,面前横着一条小河沟。河沟不过十余米宽,水位也不高,岸边拴着一张木筏。视线所及并没有桥,看样子只能靠木筏往返。对岸一大片平坦的空地,数百米开外,便是奚邑城的土城墙。城墙下站在一大群人,还有若干箱箧。
    安裕容观察片刻,便知此地必是四当家精心选定的交换人质物资场所。这一面身后是树林,便于隐藏逃逸。而对岸几百米范围内都没有可遮挡的障碍,有何动静,一目了然。前来交换人质的官员们被士兵护卫着,远远站在城墙脚下,不敢靠近,大概是怕匪兵走火射击。发现人质和匪兵一同出现在河边,对面的人陡然安静,警惕地望过来。
    四当家命匪兵押着十名人质列成一排。
    他将腰间手枪拔出来,扔给一名手下。高举双手,示意没有武器。安裕容还傻站着,突然接收到目光,恍然大悟,赶忙跟着举起双手。
    “先把小孩子送过去。”
    听了这话,安裕容忙招呼两个孩子过来。
    孩子们早得到大人教导,十分乖觉地跟着。
    四当家解下木筏绳索,问安裕容:“会用筏子么?”
    “坐过游船,筏子没用过。”
    “水浅,不必慌张,保持平衡,划水方向对了即可。叫小孩子不要乱动。”四当家将筏子拉近些,抱起名叫汉斯的洋小孩放在木筏上,冲安裕容道:“你也上去。”
    安裕容颤颤巍巍跨出一步,小心挪到中间,慢慢蹲坐下去,口里犹不忘叮嘱东张西望的小汉斯。
    四当家抄起长桨,道,“每次送一个人过去,带一筏子东西过来。第一趟过去,你留在那边,把话给他们主事之人讲清楚。我送最后一个人过去,再带你一起过来。”
    安裕容点头表示明白,道:“小孩子之后,劳烦当家的把洋人老先生先送过去。老人家心软,能帮着说点好话。”
    四当家应了,自己也站到木筏上,长桨一撑,脚下随之施力,那木筏倏地直窜至河心。随即他将木浆塞到安裕容手中,脚尖轻点,纵身跃上了对岸。
    他气定神闲站在岸上回头看时,只见那姓安的手里托着那支桨,犹自张大嘴一脸怔愣。木筏因无人把控,开始顺着水流打转,汉斯叫起来:“叔叔,伊恩叔叔!”
    安裕容恍然回神,手忙脚乱一阵,终于将木筏安然划过来,带着小汉斯上了岸。见四当家黑布下脸皮抽动,分明是在忍笑,低声忿忿道:“当家的好功夫。劳烦当家的下回还想显本事,提前打个招呼好么?”
    四当家没说话,板起脸,看向搬运物资过来的一队士兵。那几人放下东西,举手示意并无武器。
    若安裕容认得北方新军各派系队伍服饰,便能知道这一小队士兵并非来自张定斋的兖州本地部队,而是属于护送两位总长到此的京师陆军常备军特别警卫队。
    四当家冲安裕容扬一扬下巴,自己背着手不动。安裕容走过去,把东西仔细看一遍,是包装完好的饼干罐头之类,另有一箱药物及几盒香烟。
    他随手抽出两个箱子,没工具打不开,抬头叫一声:“当家的?”
    四当家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细窄的匕首,过来在箱子四角划了划,伸脚一踹,哗啦声中,木箱散了架,里边罐装的食物堆在地上。
    安裕容做出一副十分有经验的样子,拿起罐子敲一敲,摇几下。又借来四当家的匕首启开一罐,直接摸出块饼干塞嘴里,又摸出一块,递给小汉斯。冲四当家一笑:“黄油味儿的,东西不错。”
    如此这般抽查了好几样,负责运送物资的军官有些吃惊,仿佛掩饰般催促道:“快点!大人们都等急了。”
    安裕容看够了,道:“劳烦军爷,帮我们把东西搬上筏子罢。”
    等木筏装满,四当家站在箱子上,向安裕容道:“自己小心。”长桨一点,飘然横渡,返回对岸。
    安裕容牵着小汉斯的手,眼见对岸接应的匪兵将东西搬上驴车往林子里送,才对这边为首之人道:“军爷,我们司令有几句话,托在下带给祁大统帅派来的总长大人和领事馆的洋大人。”
    一个时辰后,十名人质全部成功送过河来,而备好的物资也尽数运至小河对岸匪兵手中。中间有几箱货物被临时替换掉,安裕容问负责跟自己对话的官员是何原因,那官员拿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干笑道:“突然发现日期不对,这么热的天,东西变质了可怎么好?”
    安裕容学着师爷的样子眯了眯眼:“是么?大人想得可真周到。我替弟兄们谢谢大人。”
    一个时辰的时间,足够他和对方进行深入细致的交流。这位官员并未自报姓名,许是觉得正式谈判尚未开始,犯不着与匪帮喽罗浪费唇舌。然而人质安危高于一切,首批老幼妇孺能否成功获救,直接影响整个营救行动的成败,安裕容认定此人地位定然不低。那口流利的京腔也暴露了他的身份——多半是祁大统帅手下两位总长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