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村临时歇息,孩子早已睡熟。其母从四当家手中接过孩子,神色复杂,低声说了句话。安裕容冲四当家道:“穆勒夫人说多谢你。”
    四当家默然点头,转身向手下传达命令,安顿住处。
    次日天亮,队伍里多了五名夏人:两个女子,一个孩子,外加那个孩子的中年长辈以及一名老者。同行押送的匪兵没有变化,大抵一名人质配一名专属匪兵。另外还有毛驴数匹,供人质轮流乘坐,以保证行进速度。
    安裕容暗暗盘算,劫车后众人进山,至登上玉壶顶,统共花了五日。下山大约能比上山略快,人少行动也更方便些,或许三四日便可走出仙台山范围。只不知再往奚邑城去需要多少时间。他依然不肯死心,存着识途认路的念头,但很快便发现,除了最上边一段,后头下山的路与上山时全然不同。事实上,沿途景色十分相似,对于外来者而言,几乎难以辨识。安裕容之所以能够肯定换了路径,盖因上山时经过了若干小山村,而下山时除了扣押夏人人质的第一个据点,再没有见到类似的匪兵营地。
    安裕容有点儿灰心。不论是仙台山的地势形貌,还是匪兵们的谨慎措施,都超出了他的预料。
    人质们皆知很快即可重获自由,一路极为配合。忍饥挨饿,翻山越岭,荒野露宿,半句怨言也无。两个小孩年龄相近,尽管语言不通,鸡同鸭讲,照样交流无碍,总要同乘一匹毛驴。那洋人小孩在四当家背上睡过半夜后,与之莫名亲近起来,哪怕对方一直冷着脸也不怵。洋小孩与安裕容关系本来就不错,因上山路上赠送树莓之谊,那夏人孩子也还记得他,于是两个小孩都十分喜欢黏着安裕容。这一大两小,歇息时常常挨蹭到四当家身边,蹲在地上看他指挥匪兵清扫空地,驱逐蛇虫,燃烧篝火……
    一时间,人质与绑匪关系之融洽,简直恍如一个结伴野游的大家庭。
    下山路程走到第三天,美丽的艾德丽小姐不慎扭到脚踝,伤情颇为严重。四当家替她检查一番,拿出随身携带的外用伤药敷上。
    在华夏传统中,女性双足乃是十分隐私而性感的部位,轻易不可暴露。艾德丽小姐落落大方,将一只雪白的玉足伸出来,任由四当家诊治。她早已经明白,这位年少的匪兵头目最多口头上吓唬吓唬人,其实心地并不坏。匪兵们有意无意都把目光往那光溜溜的脚腕子上瞟,安裕容瞧得好笑,心想也不知多少人羡慕四当家艳福不浅。
    艾德丽小姐摸摸用树叶和草绳包扎妥当的脚踝,居然看出几分田园清新美感。向蹲在面前的夏人少年道:“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见对方毫无反应,收拾好东西就要起身,遂叫一声安裕容:“伊恩!”
    安裕容只得走近些:“这位洋小姐请问当家的尊姓大名。”
    “颜四。”四当家冷淡回复,将装着伤药的小瓷盒塞进怀中。
    这自我介绍可真是相当没有诚意。艾德丽小姐正眼巴巴等着,安裕容只得将这个明显敷衍的姓名转述过去,且加以补充说明:“华夏人常以家族排行作为姓名,这个名字并不奇怪。”
    “他叫颜四,那么家里一定还有三个哥哥了?他的哥哥们……也和他从事一样的职业么?”艾德丽小姐的好奇心,并未因一个月的人质圈禁生涯而减弱。
    安裕容笑笑,不打算当真拿这位好奇小姐的问题去骚扰四当家,用夏语道:“当家的,咱们恐怕得腾出一匹毛驴给这位洋小姐。”
    “嗯,把小孩骑的这匹让给她。”四当家将洋小孩提溜到他母亲身前,让他母子共骑一匹毛驴,又将夏人小孩提溜到自己背上。
    安裕容充满绅士风度地邀请并搀扶艾德丽小姐上了毛驴,道:“首领说他的三个哥哥因为战争,失去联络很多年了。”
    转头见四当家用左手托着小孩的腿,想起他揣在怀里的伤药,直接将孩子抱过来:“明弟,安叔叔背你一段,好不好?”他比四当家高出将近一头,这般动作甚是方便。明弟趴在他背上,视野比坐在毛驴上还要开阔,高兴得直点头。
    实际上,四当家的个子几乎可以用瘦小来形容,当他收敛气势站在匪兵当中时,可说毫不起眼。然而大约因为行事老成,功夫高强,总叫人忽略了他的外表。他没反对安裕容的举动,牵起艾德丽小姐骑着的毛驴,径直往前走。
    “颜四,你为什么会做……”艾德丽小姐把强盗一词咽下去,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谋生?”
    “颜四”两个字模拟的夏语发音。四当家看她一眼,摇摇头,表示听不懂。
    “伊恩!”
    安裕容无奈。艾德丽小姐这是把自己当成她的专属翻译了。
    “当家的,洋小姐问路上还要走多久?”
    “快了。”四当家停了一会儿,许是想起人质情绪需要安抚,以免路上闹事,又道,“叫她不要心急,我自会把他们安然送到地方。”
    安裕容冲艾德丽小姐道:“这位小首领说,时局动荡,他没有找到别的机会。”
    “那……伊恩,你帮我问问他,想不想换一个职业?”
    安裕容吃了一惊,想想又觉得正常。女孩子的好奇往往与天真相表里,如果不是这般情形下,定然十分可爱。
    转向四当家:“洋小姐很关心送到地方是送到什么地方?会不会有人与咱们发生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