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裕容连停顿都没有:“海盗出洋航海之前,不少都是上流阶层的体面人。也有海外寻宝发财之后衣锦还乡的,寻个门路荣升贵族,亦属常事。”
    似乎是相信了,翻开第一页,四当家道:“这里都写了什么?一句一句说。”
    安裕容这才想起之前因洗澡事件发生冲突时,被对方要求一句句数着翻译,顿时懊悔不已。不该贪图一时口快,结果作茧自缚,给自己挖了个陷阱。
    果然,才不过说到第三页,四当家便打断他:“你方才说这一句是什么?”
    安裕容难得有些磕绊,重复了一遍。
    “不对。”四当家翻回第一页,“此处这一句,与适才那句用词分明有十之七八相同,你说的意思,可没有一丁点能搭上的地方。”那锋利得如刀子一般的眼神再次扫射过来,“你撒谎。”
    饶是安裕容厚比砖石的脸皮,也有些烧得慌。更怕对方发怒翻脸,赶忙赔罪:“四当家英明。是我糊涂,西洋人大胆开放,这书中充斥着市井荒淫之词,着实是不好意思直言。想着给四当家解个闷,不如说些别的故事……”
    四当家合上书:“重来罢,这书叫什么名字?”
    见他没有动怒,安裕容立刻道:“是《一个风流女人的故事》。四当家请看,此处是‘一个故事’,后面两词,依次为‘风流的’、‘女人’。这盎格鲁语与我华夏语言全然不同,不单文字殊异,便是语序,亦大有区别。”
    四当家点头“嗯”一声,道:“从头说起,别想糊弄我。发现一个胡说的地方,罚你灶房烧火一日。”这几天下来,他早发现了,这姓安的一身公子哥习气,都这步田地了,还恨不能每日一个澡。
    安裕容早知四当家脑筋既灵,眼睛且毒,更别说万万不愿沦落到灶房去挨烟熏灰呛,哪里还敢糊弄。一句一句,实实在在翻译给对方听。只是他倒也没冤枉了这个故事,确属西洋市井荒淫之词,讲的是一个上流社会的有钱寡妇在众多情夫间周旋的故事,情夫之中当然少不了个别冒险发财的海盗,他此前胡诌,也算不得全是撒谎。因此书内容大胆,文辞优美,便是在米旗国,也引发了许多争议,是部十分有名的流行小说。船上别的乘客遗下不要了,安裕容听说过没看过,顺手捡到了自己的行李箱中。
    此后数日,一到下午,安裕容便给四当家口头翻译,好比茶馆里连本说书。轮到在院中监视人质的匪兵,往往也凑过来旁听。听到香艳露骨之处,还要评点议论,意淫联想一番。只是碍于四当家在座,没有闹得太过。他们不敢再打女人质的主意,倒是拉着安裕容问了许多西洋大陆奇闻异事,尤其是与女人相关的部分。安裕容顺着故事情节,张嘴瞎吹,把一帮匪兵羡慕得口水直流,双方关系竟然因此融洽不少。偶尔偷觑几眼四当家,始终沉着脸面无表情,也不知做何想法。
    没几天安裕容便发觉,四当家记忆力极佳,不过这些时日,已然认识了不少西文词汇。这才明白,人家趁此机会,将一本艳情小说直当了西文课本。而他自己想要通过拉近关系套话,了解外界消息,却是一丝一毫也没能套出来。
    安裕容跟绑匪打得火热,对全体人质来说都不是坏事。约翰逊还特地给几个心眼格外耿直的洋人做了解释,以确保没有人跳出来闹事。只是一天天过去,外界消息丝毫感应不到,便似与世隔绝了一般,总叫人想起来便心中不安。
    如此这般,时间过去半月有余。夏历六月初天气,外边已然热似火炉。豁达如安裕容,在连续几日自我安慰,如此长居深山,权当避暑之后,突然发觉早晚两顿杂粮野菜粥有变得越来越稀薄的趋势,终于也觉得坐不住了。
    自从把人质圈养在玉壶顶上,由四当家看守,就一直没有要故意虐待的意思。杂粮野菜粥越来越稀薄,只有一个可能,匪兵们粮食不够了。上千人的队伍,粮食本来就是大问题。人质被劫半个月后发生粮食危机,至少说明两个问题:第一,劫车之前,这帮匪兵存粮便即将告罄。恐怕粮饷不足本就是劫车的主要动因之一。第二,匪首与师爷最开始虽然忙着清点瓜分战利品,这么久过去,总该与当局接触交涉过了。到如今会出现粮食危机,恐怕这接触与交涉成果有限,未必如劫匪一方最初所想那般顺利。
    安裕容把自己想法与约翰逊、阿克曼,包括三位夏人中默认为头的那位尚先生,一起说了。几人合计一番,做了种种推测。然而无论如何,总得直接面对匪兵中的决策者,匪首或师爷,才有改变局面的可能。成日与他们待在一起的少年四当家虽然厉害,也不是不讲道理,却并非有权拿主意的人。况且这位四当家对于超出看守人质之外的事,皆持消极态度,连传讯都懒得应承。
    “匪徒绝不至将我等饿死在此。既是暂无可为,不如静观其变。”商议到最后,尚先生做了总结。
    安裕容摸摸肚皮:“只是避暑加辟谷,有点不好扛。”
    这句是拿夏语说的。尚先生接道:“仙台山此地过去本是道家清虚派的一处道场,没落不过两百年。沦为匪巢,亦不过近十余年的事。”
    熟悉之后,尚先生的话也比开始多了不少。
    “先生当真博学。如此说来,在此地辟谷,说不定大有机缘,有望得道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