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清了清嗓子,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嘶哑,“有些累了——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彼此都静一静吧。”
    编排剧本似的生硬台词,从不知那个视频里照搬照读下来,拙劣又不合时宜,像一场荒唐的闹剧。
    他甚至不敢给江声追问的时间,干巴巴地说完这句话便匆忙起身,向门口走去——江声这才急了,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怎么了……这么晚了你去哪?”
    “你别问了,我也不知道,”他深吸一口气,呼吸有些发涩,“我——很累,学不好,住在这里也觉得愧疚,一直影响你的正常生活,常常谴责自己……让我静一静吧,可以吗?”
    说到最后几乎称得上乞求,眼泪就不听话地掉下来,滚落进衣领里,有些烫。
    真假参半的话,再是不合时宜,好像也能蒙混过关。
    他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踉跄地走出江声房间,又是如何魂不守舍地回到客房收拾行李——前一晚彻夜无眠,精力早就消耗到了极限,合上行李箱的那一刻,他身体里的所有零件也跟着失效停转,生平第一次放任他不洗漱也不换衣服,只无意识地定了一个闹钟,就一团糟地倒进了床里。
    断断续续的噩梦接踵而来,甚至让人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等到回过神来,他已经跟着带队老师坐在候机厅里,手里一盒凉透的牛奶,是凌晨两点出门时候、江声母亲特意起床送他来机场,下车时候塞进他手里的。
    江声还不知情。
    天色很暗,同批离开的学生大多有家长陪伴,三三两两坐着听父母叮嘱,脸上还有几分不耐——陈里予靠在冰冷的座椅里,望着机场玻璃外无星无月的天,思绪漫无目的地四散开去。
    不知道如果江声在这里的话,会不会也这么絮叨他……以后还会见面吗,隔着十几小时机程和时差,大约也只会在梦里见到了吧。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闭上眼,默默地想,那一定是个很好的梦。
    “江声,晚上好。
    等你看到这封邮件的时候,我已经坐上了飞往F国的班机。很抱歉以这种方式和你告别,我不是故意刁难你,也不是故意把牛奶倒在你床上、弄倒你的书……如果你愿意相信这是一次吵架,我们因为这样幼稚的争吵分手了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可惜演技拙劣,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我要去参加一个交换项目,如果成绩足够好,就能在国外升学,直达世界顶尖的艺术学府——这是项目书上的原话。其实前段时间老师找过我,问我是否有意愿参加,但我拒绝了。尽管会有遗憾,但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独自出国学习和留在你身边比起来,哪怕只读一所末流的学校,我也更愿意留在你身边,只是那样的话,会不会太影响你了?
    阿姨和我聊过……她很善良,没有为难我,但我不能不考虑她指出的那些问题,也不得不正视我给你带来的负面影响。我有很多缺点,很多身体和心理上的创伤,大多数时候都是你在照顾我、包容我,以至于我常常自我怀疑,甚至谴责自己,你大概也察觉到了吧。
    事已至此,我不想再影响,或者说是拖累你了,以后也不会再主动联系你,以前的手机卡我已经扔了,社交账号也都不会再用,就到此为止吧。
    我骗过你一件事。当时我说,我大概是世界上最想活下去的人,那其实不是真心的,我只是说给你听,不想节外生枝而已。那段时间我很崩溃,也很迷茫,无所谓活不活也不知道该怎么活,只是没想到自尽,我太怕疼了……那时我只想一个人这么浑浑噩噩地活下去,再也别和谁扯上关系,别再连累旁人,是因为认识了你我才开始觉得有你这样一个朋友也不错,后来喜欢上你,才试着改变自己,自愈,或者说尝试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母亲和恩师离世后,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被人爱过,没有尝过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你是第一个,谢谢。
    但很多人都爱你,你的父母也爱你,他们不希望你受世人偏见的苦,我也不希望……十八岁的时候认识过你,我已经很知足了,这是一场很好的梦,现在梦醒了,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凌晨三点过半,江声从一场风雪漫天的乱梦中惊醒,打开手机屏幕,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封……邮件。
    他肩膀一僵,几乎以为这是谁发来的恶作剧——然而这封几百字的邮件含义明确,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写成的,即使发送方只是一串数字,读到最后一行的时候,他也不得不面对某个清晰浮现的认知:这是陈里予写给他的——分手信,或是道别信。
    他的第一反应是切换软件去查机票,输入F国的关键词之后,面对着一长串机场名称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去了哪所学校,连找也无从找起。
    江声毕竟聪明,不用明说也大致能想象出事情的原委——十有八九是他母亲同陈里予说了什么,大概还愿意承担他出国读书的学费……出于理智,他就算要买明天的机票去追人,也得先问问他亲妈和班主任。
    可是——江声吸了吸鼻子,心口隐隐作痛,顺着呼吸没入四肢百骸,浑身都沉重得如坠冰窖——可陈里予都说得这么明白了,症结根本不在于他母亲的态度,也不在于过于遥远的距离本身,归根结底,是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