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节

  第九百零六章 师尊觉得失望吗
  重黎这些年云游四方,没少琢磨医术,不仅是凡人,医治妖魔灵魅的也有所涉猎,稍加试探便有了几分数。
  “伤及肺腑,且……中毒了。”
  “中毒?”陵光想起了方才那把龙鳞剑。
  “先把人放下来。”重黎眉头紧锁,从怀中摸出一瓶丹药,往镜鸾嘴里塞了一枚,“不用硬吞,含化开药效也是一样的。这伤没法就地治,我先给她止血,带回昆仑再上药缝合。”
  一面说,一面手中不停,娴熟至此,饶是司幽都不由得愣了愣。
  “从没想过有一天要靠你救人。”
  重黎专注与于止血,眼皮都没工夫抬一下,淡淡地嗯了声:“我倒希望这本事用不上。”
  执明逃走,妖兽群龙无首,很快便被众多仙门弟子镇压,杀尽,白雪之上,一片狼藉,负伤的弟子各自就地疗伤。
  伤重者被集于一处,由长琴和司幽先行带回昆仑。
  陵光和重黎留下,与步清风等人在雪谷中扫荡余孽,玄冥宫已如空城,无尽不知所踪,只在玄冥宫底下一处洞穴中找到一缕残息,再无其他。
  余鸢也不在此处,甚至连一点逗留的痕迹都没有。
  陵光站在廊下,看着已经在庭中发了好一会儿呆的步清风,叹了口气。
  “师尊此行,觉得失望?”重黎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陵光摇了摇头:“称不上失望,只是总觉得心里膈应着,认识这么多年的姑娘,忽然间恨极了我……大约也是有些失望的。”
  重黎默然几许,道:“她借凡人之身混入天虞山,长年潜伏在师尊身边,是我没想到的,如今回想起来,那些年我送她去别处养身,那时她多半就钻了空子,谋划今时今日的事。”
  当初他因愧疚,四处打听医治她的法子,却不曾料到,她会利用离开魔界的机会,瞒着他安排了这么多。
  余念归,怪不得他当初在令丘山见到她时,会觉得有一丝古怪。
  “她骗我,倒不是我觉得膈应的地方。”陵光却道,“我想不通的是她在我身边潜伏了这么多年,即便一开始没猜出云渺渺就是我,何以后来也迟迟拖着?余念归体内既是她的神识,那性子……真是装出来的吗?”
  余鸢与念归,乍一眼看性子的确大相径庭,可同一个人的神识,却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倒是挺教人想不通的。
  “无尽可不是念旧情的人,执明也不会在意她的死活,她继续执迷不悟,下场可想而知。”她叹了口气,莫名觉得有些可惜了,“若有一天余鸢遇险,能指望的只有你,你可愿去救?”
  她笑着看向重黎。
  他愣了愣,旋即一笑:“不会,我不去。”
  “为何?”陵光蹙眉。
  重黎舒了口气,伸手去牵她,口吻颇为平静:“当年在苍梧渊,是师尊剜心救我,我已知晓,再不会认错人了,诚然她的确是为了替我疗伤伤及内丹,损了修为,但这些年我替她奔波,寻药,也仁至义尽,且我已将内丹剖给了她,欠了她的,我都还了。”
  他顿了顿,低头看着她,有些意味深长。
  “且我若是真去了,你会难过的。”
  这话说得,陵光不由耳根一热。
  “师尊还没告诉我,当初是怎么辨别我和无尽的。”他忽然想起这茬,不依不饶地追问起来。
  陵光被他缠得没法儿,嗔了他一眼,尴尬地清了清嗓,小声嘀咕。
  “……我还不至于蠢到连自己孩子的爹都能认错。”
  说罢,便直接招呼步清风离开此处,留重黎一人愣在原地,傻呵呵地笑了半天。
  待回到昆仑,陵光先后去看了陆君陈和镜鸾的伤势。
  有长琴和陆端华医治,霓旌和重黎打下手,陆君陈包扎好了伤口,卧床静养,但镜鸾那边就麻烦些了。
  胸口的那道伤本就极重,还身中烈毒,须得先解毒,再缝合伤口。
  忙活了整日,才勉强稳住了状况。
  长琴从屋里出来时,累得险些昏过去,是被陆端华抱回屋中歇息去的,听说半路便睡着了。
  此战之后,仙门各派各有折损,暂居侧锋休养生息。
  云渺宫中,陵光端坐于上,四下一度陷入僵局。
  此去孤岐山,虽令玄冥宫现世,也诛杀了谷中藏匿多年的妖兽,将北地纳入仙门庇护之中,但无尽下落不明,好不容易寻到的敖洵也被玄武再度掳走,陆君陈和镜鸾更是伤重而归,任谁都没有颜面说这是一场胜仗。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同一个问题,我们真的有救回那位小殿下的必要吗?”司幽抬起眼,目光清冷,连总是挂在唇边的笑意都没了。
  “帝君此话何意?”长潋皱眉。
  “字面意思。”他冷笑了声,“龙鳞本无毒,即便是一时受了惊吓,误伤了阿鸾,也不至于让其中毒。唯一的解释,那毒是下手之人有意淬上的,话到这份上了,还要本君继续往下说吗?”
  根本不是执明防得严,也不是敖洵受了胁迫,做出这种事,只能说明他根本没想得救。
  长潋怔忡地看向当时在场的重黎和陵光,从他们欲言又止的眼神中,也看出了几分端倪,再想想镜鸾回来时所受的伤,也不由得心生动摇。
  八年幽禁,本以为是饱受煎熬,日夜思乡,到头来却是他们会错意了。
  “雪谷中那些妖兽,应是执明……是玄武为了日后谋划藏起的,但其数目仍旧不足,司幽,你是酆都主君,最是清楚当时的状况,近来在人间作乱的和今日雪谷中那些,与当初从十八层地狱逃出的妖兽,可对得上?”
  司幽踟蹰片刻,摇了摇头:“今日诛杀虽有百来头,但远远不够,近来生死簿上也出现了大批丢失的魂魄,虽已遣五方鬼帝调查,但仍无果,此事日前已传信到昆仑,长潋应知。”
  闻言,长潋附和道:“确有此事,只是当时师尊已经下山,信是传到我手里的,还没来得及禀告师尊,弟子疏忽。”
  “此乃酆都内务,若非这节骨眼上,也无需告知昆仑。”司幽也有些许烦躁,“眼下还未找到那些魂魄,但此事八成与无尽脱不了干系,你也留个心眼罢。”
  陵光点了点头,起身:“藏匿如此众多的妖兽和魂魄并非易事,这世上也少有这样隐秘之处,逐一排查,定能找到。无尽的野心深不可测,绝不是随遇而安之辈,他销声匿迹定有所图,切不可放松警惕,眼下以找到那些妖兽,弄清其目的为紧要,六界安危为先,至于敖洵……”
  她神色凝重地看向长潋。
  “知会东海龙族,倘若其真的步入歧途,助纣为虐,战场之上便绝无手下留情的可能,让敖广早些做准备,是东海自己动手清理门户,还是昆仑代劳。”
  第九百零七章 雷霆将至
  “我走过很远很远的路,想看一朵花,花开在黎明的山崖上,那朵花旁,坐着爱笑的少年郎……”
  轻哼的曲调,有些俏皮,透着温柔,悠然自得,在村口的界碑上,幽幽飘远。
  天光朗朗,微风送暖,鸟鸣也恰好十分悦耳。
  “我走过很远很远的路,想看一棵树,树长在南边的风里,和花儿一样,爱笑的少年郎今日换了白裳……”
  那悠长温软的曲调仿佛让一切都慢了下来,举着糖葫芦的孩童蹦蹦跳跳地走来,停在了界碑前,仰着头,好奇地望着碑石上斜躺着的黑衣男子。
  “大哥哥,你怎么躺在石头上呀?”孩子脆生生地问。
  躺在石碑上的男子悠然自得地在空中晃着腿,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草,含含糊糊地继续哼。
  “大哥哥,你不开心吗?”
  这一问,令曲调戛然而止,碑石上的人终于低下头看了眼这个还没有石头高的孩子,片刻的迟疑后,坐了起来。
  “你从哪儿看出我不开心的?”他笑盈盈地问。
  孩童懵懂地眨着眼,理所当然地指着他道:“大哥哥你都快哭了呀,怎么会开心呢?”
  他一愣,顺势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虽称不上泪流满面,却是微微湿润的,若是此时有面镜子,兴许能看到一双泛红的眼。
  他哑然失笑:“可能……风吹的吧。”
  他从碑石上一跃而下,停在了那孩子面前,蹲了下来:“小丫头,你一个人跑到这来与我说话,就不怕我是个坏人吗?”
  这么一说,那孩子才反应过来似的,往后退了半步,有些慌张地问他:“那大哥哥……是坏人吗?”
  他似是被逗乐了,大笑起来,竟就地坐了,拍了拍身旁的石头:“丫头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这口气其实有些生硬,那孩子不太敢,害怕地往后退。
  他眸光一冷,笑意荡然无存:“再不过来,我打断你的腿。”
  孩子吓得直哆嗦,很是后悔来找他搭话,可看了看自己的腿,还是慢吞吞地挪了过去,坐在他身旁,手里的糖葫芦都险些抖掉了。
  “你倒是同我说说,我哪儿不开心?”他忽然放柔了语调,像是在哄骗她似的,循循善诱。
  孩童怯生生地抬起头,与他对上视线,又慌忙低下去:“没,没有……大哥哥没有不开心,是我瞧错了……”
  “哦?”他笑了起来,“我本来不觉得,但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难受,你说怎么办?”
  孩子就差没哭出来了,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糖葫芦递了过去:“要不……要不大哥哥吃糖葫芦吧,我每次不开心,爹爹都给我带糖葫芦,吃了就不难受了……”
  “这样啊……那倒是不错。”他轻轻地攥住了她的小手,将糖葫芦连着她一起拉过来,这串糖葫芦被吃了一半,还剩两颗果子了,他一口,就咬走了最大的一颗,剩下的直接丢到了地上。
  赤红的糖衣在地上滚了三圈,彻底成了灰球。
  孩子吓得抖如筛糠,看着自己喜欢的糖葫芦被糟践得没法再吃,终于忍不住委屈地嚎啕起来。
  “不许哭!”他闹得有些头疼,厉喝一声。
  孩子哪里经得住吓,被这一吼,哭得更厉害了。
  “再哭我就——”他不耐烦地举起了手,目露凶光。
  孩子怕自己真的被打断腿,赶忙抱住了头,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但这一掌却迟迟没有落下来,直到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向眼前的男子,而后被他猛弹了一下额头。
  他板着脸,没好气地哼了声。
  “没出息的东西,滚!”
  闻言,孩子如获大赦般仓皇而逃。
  他坐在原地,抹了抹嘴边的糖汁,咀嚼着口中的果子,酸得皱起了眉。
  呸,这种东西,吃了怎么会开心?
  “还以为你忙于琢磨如何谋取六界,结果居然在这欺负一个三岁孩童。”树后传来一声嗤笑,余鸢走了出来,鄙薄地看着坐在石碑前的男子。
  容貌虽与父神别无二致,但这性子,的确大相径庭,若不是知道,她都不敢信此人会是开天辟地以来便令无数仙神头疼不已,更将四灵拆得四分五裂的当世至邪。
  无尽起身掸了掸身上尘土,不以为意地看了她一眼:“你居然会主动来找我?”
  “你以为我愿意?若不是你突然音信全无,何须我费这工夫?”余鸢冷笑,丢给他一张字条,“执明日前传来的消息,朱雀尚在人世,你压根没将答应我的事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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