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节

  他抬手擦去她脸上的血,指尖温热而柔软,缓慢而坚定地将她手中的不染压了下去。
  “放开不染,到我身后去,天塌了,还有为师给你撑着,你不必再如此了。”
  这声音平静得令人心颤,她感到自己鼻尖一酸,忽然间所有厮杀的念头都没了,望着他,委屈得有些想哭。
  “我没能早点发现不只有玄武”
  “我知道。”
  “我没能救念归和方卓”
  “我没能拦住无尽和朏朏”
  “我没能撑到端华长老来,没能补上那道缺口”
  她抓着他的衣袂,细细颤抖。
  “我没能把言寒轻带回来”
  血顺着她的脸滑下来,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跪在苍梧渊外,对他说自己什么都没能做到的时候。
  只是这次,她眼中有泪,有无助和不安,而不是从一片无喜无悲的荒芜中,茫然地淌出血泪。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不是你的错。”
  这句话,他想这样对她说一遍,已经想了数千年。
  妖兽从四面扑上来,他将她护在身后,杀出一条血路,与长琴等人汇合。
  孟逢君看着他身后的云渺渺,比起方才远远看着,走近了才晓得她身上的伤比料想中还要多,大大小小的伤口,好些血都没止住,压根想不出她方才是怎么在这等状况下杀了那么多妖兽的。
  一旁的还有不少其他门派的弟子,看着她浑身是血的样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私语窃窃,虽然杂乱,却也有不少传了过来。
  感慨的,怀疑的,畏惧的无论说了什么,没有一人敢正视于她,更不必说她手里还沾着血的金藤。
  孟逢君看了她一眼,眉头紧皱,犹豫片刻后,一言不发地将她拉到了自己旁边。
  前有妖兽虎视眈眈,后有命兽发狂,护山大阵被破,日前所有精心部署几乎全部付之一炬。
  玄武遁逃,反倒是他们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恼怒之余却也不得不承认布局之人心思缜密,今日这一亏,仙门是吃定了。
  “师兄,后山这边怕是守不住了,为今之计,退至风华台暂作休憩为上。”长琴权衡之后向他提议,“只是风华台附近没有阵法护持,妖兽还能阻拦些时候,发狂的命兽却是个麻烦。”
  命兽与主同源共修,能感知到其主所在,天虞山大部分的阵法也对成为命兽的灵兽颇为宽容和信任,没想到有朝一日,会遇上这等状况。
  从厮杀至今的经验来看,发狂的命兽暂且无法凭其主的呼唤便恢复理智,因此受伤的弟子就有不少,也有惊慌之中先下手杀了自己命兽的弟子,若换了平日里,按门规处置定是重罪一条,但此时此刻,却无可厚非。
  毕竟世间生灵,无论是否启智,生死一线间,先想到的都只有自己能否活命。
  众人一面打一面退至风华台,转攻为守,暂且以阵法阻拦。
  “令命兽发狂的当真是梼杌吗?”虽已听闻此事,但长琴仍旧不敢相信一具尸身还能折腾出这么多事。
  长潋点了点头:“梼杌虽死,但其血肉却仍存于世间,引百兽啖食,迷乱心智。”
  “可当初将其带回天虞山时,我已再三确认过,那副尸身受九天神火灼烧万年,又遭魔尊的英招剑穿心而过,早已算不上血肉,怎么可能还有如此余威!”长琴难以置信。
  “你或许没错。”长潋道,“但事已至此,只能等端华彻底毁了那具尸体,这些命兽或许还有望恢复。”
  “端华?”长琴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突然失踪,是师兄的安排?”
  长潋点点头:“梼杌的尸身由他看守,若出意外,他必定知晓。”
  “不,端华长老可能赶不过去”
  闻言,二人一怔,回头便看见云渺渺和孟逢君站在台阶上,刚包扎好伤口,她唇上几乎没什么血色。
  “什么意思?”长琴狐疑地看着她。
  她顿了顿,道:“护山大阵被破之前,曾被无尽撞出一个缺口,原本是我和言寒轻守在那,可惜没能守住端华长老截住了我的纸鹤,赶来阻截,若没猜错,他此时应当还在那边与妖手,山下的状况应是无暇顾及梼杌。”
  诚然她去追朏朏之前便有这种预感,也提醒了端华此事有异,但此后变故连连,到底是那一步出了差错亦或是每一步都错了,无论如何眼下看来,他应当还没能赶去。
  她紧咬牙关,忍着痛站直了身,看向长潋:“师父,梼杌的尸身在哪?”
  第四百六十八章 :山间浊火
  长潋一顿:“你想去毁了它?”
  她点了点头:“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只要毁了那具尸身,便有转机是不是?”
  “不行。”长潋面色一沉,“梼杌的尸身便是必须要毁,也不该由你去,上完了药便去歇一会儿,你这身伤,不可不能再胡来。”
  云渺渺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毫无动摇,这样的眼神,长潋见了太多次,以至于都有些怕了。
  “上清阁里还躺着一群站都站不起来的弟子,您和长琴长老是这儿的主心骨,走不开的。”
  “那也不!行!”长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答复。
  山下是虎视眈眈的妖兽,四周是伤痛在身,几乎要扛不住的各派弟子,如她所言,能挨到这的人,所有的指望都在他二人身上。
  他们走不开,否则也不会将毁去尸身的重任寄托在尚且不知身在何处的陆端华身上。
  这等状况下,向任何人下令奔赴那座山,都是逼迫。
  他一直怕她变了,可回头看到她的一瞬间,却又怕她什么都没变。
  她默了默,向他保证:“我会活着回来的。”
  他不知如何作答,这一刻居然会如此希望那个混小子还在她身边,招人烦也好,往日恩怨也罢,至少能护住她
  “师父,我与她一同去。”孟逢君看向长琴,忽然道。
  长琴一怔,迟疑片刻后,点了点头,给了她二人一些丹药和法宝,嘱咐她们多加小心。
  长潋依旧没有说是否准许,但眼下的状况不宜耽搁,云渺渺也当他无奈地默认了。
  取剑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无尽对她说的那些话,当时觉得荒谬至极,这会儿却忽然从脑海里闪了过去。
  她看着神色凝重的长潋,笑了笑:“这么多年,我但凡有点资质,也该看出来了,师父为何要收下我这么个不足挂齿的弟子呢?”
  长潋一怔,似是没料到她突然有此一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因为她是他的师尊?
  她已经吃了那么多苦,所以想护着她?
  还是盼着她有朝一日,能重临世间?
  当初决定将她留在天虞山的时候,他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转眼十载光阴,她不问,他的确都要忘了。
  望着她的背影,他释然一笑。
  “只是想看到你为自己而活的样子。”
  世间纷扰千万,再无一样能绊住你。
  也会喜怒哀乐,也有一捧温暖,终能从那片无边的荒芜中走出来。
  如此,即便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即便那个无所不能的朱雀上神再也不可能回来,也没关系
  风华台上,两道身影御剑而下,穿过发狂的命兽和迎面飞来的妖邪一路朝着长潋所说的那座山峦赶去。
  飞上云端才得以纵观全局,除了主峰与祷过暂且无法靠近,整座天虞山几乎都被妖兽占据,山林间,妖兽啃噬着尸体,不仅是战死的仙门弟子,就连其他妖兽的尸身也不放过,吞吃血肉,增进修为,弱肉强食的铁则早已不宣自成。
  这场景,着实教人作呕。
  孟逢君本就是少阳山山主千金出身,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今日算是她头一回遇上这等惨烈的状况,厮杀之时,思绪都是混乱的。
  她看向身旁的云渺渺,却见她只是眉头紧锁,不由生疑:“这般境况,你就一点都不怕?”
  云渺渺看了她一眼:“我之前在战场上帮人搬过尸,你不会想知道细节的。”
  她谨慎地环顾四周,比起下头茹毛饮血的景象,她觉得更糟糕的是被那些长着翅膀的妖兽发现
  这个念头还没过去,身后忽然传来数声嗥叫,数头蛊雕隔着一朵云,盯住了她们。
  “”她就知道自己这倒霉透顶的命格就没一次让她失望过。
  她看了眼已然陷入错愕中的孟逢君,叹了口气:“孟师姐的御剑术怎么样?”
  “什,什么?”孟逢君茫然地转过头。
  她笑了笑,一把将她从白鵺剑上拉了过来:“没什么,就是一会儿可能不太好受。”
  孟逢君还没弄明白她说的“不太好受”是怎么回事,腰间突然多了一条捆仙绳,而后,便被带着猛地飞了出去!其速之快,惊得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云渺渺的衣裳!
  身后的蛊雕嘶鸣一声,穿云而来。
  蛊雕敏捷,四海皆知,被其盯上的猎物,鲜有能逃出生天的,她可算明白她方才为何问她御剑如何,白鵺并非轻剑,稳却不快,凭她的御剑术,不消片刻便会被追上。
  她有些恍然,紧抓着云渺渺的肩,忽然想起前些年还曾同她比试过御剑术,那一回,她到了终点,这丫头才姗姗来迟,还一副气喘吁吁,“甘拜下风”的样子
  她不禁恼火:“云渺渺!你上次比试时是骗我的!”
  “赢了你也没什么好处。”云渺渺坦言,绕着浮山意图将蛊雕甩开,可惜不太顺利,蛊雕飞得太快,且她的剑上还多带了一人,“孟逢君,我其他法术学艺不精,眼下也无暇分身,那些妖兽追上来,只能靠你了。”
  她少有这般郑重地同她说话,多数时候都一副逆来顺受,懒得多纠缠的样子,孟逢君倒是有些意外。
  话音刚落,便有一头蛊雕从下方突然冲出,显然冲着云渺渺而来。
  白鵺当头一剑,削掉了它半边鸟喙,一声凄厉的惨叫后,蛊雕也惊慌地退开。
  孟逢君看了看腰间将二人相连的捆仙绳,举着剑咬牙道:“这个人情你可得记好了,待一切平息,我非好好审审你!”
  御剑术能糊弄她,从前还不知有多少事都是糊弄她的!
  二人在浮山层云间穿梭,穿过山谷时终于甩掉了两头蛊雕,还有三头紧追不舍。
  孟逢君虽说总找她的茬,但这些年所学林林总总,真要比一场,她这个亏也是吃定了的。
  入门那日,天一镜为其卜算的灵根便是上品,精于火术,在土术上也不落下风,天虞多浮山,也恰好为其所用,山中土石应召而出,或成土盾,或成尖刃,游龙过江般在云雾间起伏。
  身后的蛊雕被一一击落,即便未能毙命,再想追上来,她们也早已飞远了。
  将其甩开后,长潋所说的那座山也近在眼前,接近之后,便能望见草木枯萎,山间黑火如流,逐渐漫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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