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感觉到她的细颤,重黎皱了皱眉,不禁暗自腹诽凡人的怯懦,可低下头来,望着胸前依着的娇小身影,似乎都要站不稳了,与方才拔剑扎穿那具尸体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抬起了手,最终还是没有弹她的脑门儿,取而代之的,是不轻不重地轻拍一下。
  “怕什么,本尊不是在这呢,能让你死了不成?”
  就连声音,都忽然软了几分。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望着这双眼睛,一肚子的火气和鄙薄,便都化开了。
  命门已破,这场虚梦也终将醒来,破裂的天地,飘进了细碎的雪。
  在步清风的带领下,众人相继跃入枯树和池塘间的生门,在崩裂与呼号声中脱离幻境。
  随着最后一名弟子跳出生门回归现实,虚梦千年尽数崩毁,无数虚幻的晶片洋洋洒洒地飘落,在触到草木的一瞬,消散于无形。
  山风萧瑟,细雪飘零,城镇早已不见踪迹,回望来路,只见山雾漫漫,一片荒芜。
  这儿是,三危山脚下。
  其实大家从未离开过三危山哟,有没有小可爱将其中的逻辑盘顺了呀,掌柜的这个线索,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埋下伏笔了哟
  第一百二十八章 :真正的三危镇
  连绵百里的三危山,枯木横生,败藤遍地,风雪之中巍然不动,天地昏暗,隐约可见山崖上那一株玉洁冰清的玄霜树散发出粼粼清辉,仿若黯淡山河中,唯一一束天光。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怕自己仍在幻梦中,可四周已经没有三危镇和那些幻象了。
  “怎么会这样我们从未离开三危山吗!”言寒轻错愕地望着周遭的景象,这分明就是他们下山的路,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半日脚程便能回到三危镇。
  云渺渺已然缓了过来,神色凝重地注视着这条路:“看来我们从走下三危山后,便已在幻境中,这儿的所有人都没有回到过三危镇,有人在这守株待兔。”
  “会是谁这般处心积虑?”
  她摇摇头,不敢确信这是否还是冲着重黎来的,又或是想阻拦他们找寻长生之血,眼前的一切,都混乱如乱麻,一时间谁也理不出个头绪。
  霓旌道:“虚梦千年,可将一瞬无休止地延长,也可将数月光阴聚为刹那,我们在幻境中看似只待了两日,但实际过去了多久,尚不好说。”
  也许一个月,也许两个月,也许真的只有两日。
  “先回镇子看一眼吧。”孟逢君已经有种不祥的预感,以血肉和精魂为支柱的庞大幻境,仅仅靠那掌柜一人真的能撑这么久吗?
  霓旌回想起在雾中看到的那一幕,心头一沉:“那座镇子里的人怕是都”
  “先别说丧气话,万一万一只是我们被困在这,镇子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呢?”仍有弟子心存希望,众人商议之后,立即往三危镇赶去。
  “那妖物或许还在暗处伺机而动,不可松懈。”步清风不忘叮嘱,所有弟子,剑不可回鞘,不可孤身应敌。
  御剑急返,只一个时辰便能望见三危镇。
  二丈高的青石城门外,一片寂静,莫说妖邪,连山兔野猫之流都没有一只,山林遮蔽,已不能视,众人便从剑上下来,徒步奔往镇子。
  蜿蜒的泥石路,杂草枯黄,林间树木凋敝,不见翠色,雪下得愈发大了,寒风如刀,剐得皮肉生疼。
  从远处飘来了细微的血腥味儿,随着一步步接近镇子,这股气味愈发浓郁。
  众人心口发紧,加快了脚步,冲入镇中,却见街巷萧条,空无一人。
  街边锅炉汤水已结冰,积雪压弯了摊棚,一切井井有条,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可整座三危镇,仿佛一座死城,已没有了任何声息。
  “还有人在吗!”言寒轻高声呼喊,却只有回声断续以作答。
  众人在这条街里里外外找了数圈,什么都没有,甚至原本在宅院前看门的黄狗,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一条麻绳,另一头还拴在石柱上。
  此情此景,令人通体生寒。
  “清风师叔,城西浊气甚浓,血腥味儿好像也是从那儿传来的!”余念归凭借灵心玦,为众人指明了路。
  “城西?”云渺渺心头一震。
  虚梦千年,幻境之中可再生幻境,那时饶是魔尊都险些着了道,她想起那片沼泽,愈发觉得那妖物心思缜密,一步步走下来,竟又回到原处了。
  众人忙赶往西边,果真如她所言,那股血腥味愈发浓郁,接近城西,甚至到了令人作呕的程度。
  前方已经没有街巷了,倒是望见了远处的山峦,天边层云染黛,仿佛随时会压下来的沉石。
  “这儿几时有的山坡?”一弟子面露诧异,“我之前来时这儿明明还是一片沼泽啊。”
  “我那日跟你一同来的,的确如此!”另一人附和道。
  疑惑之际,霓旌望见那山坡山一株枯柳,与她在雾中看到的如出一辙。
  重黎也认出了这景象,顿时目光一沉,下意识地想按住云渺渺,她却已经随步清风一同走到了坡顶。
  众人朝下望去,顿时脸色煞白!
  与其说这是一座山坡,倒更像是山河震颤崩裂后周遭塌陷而形成的断崖,原本的沼泽已然被抽干,不知被什么砸成了一方巨坑,草木泥沙,混杂成糊。
  那泥糊中,沉着上百具血淋淋的尸体!
  断肢残臂,不计其数。
  随处可见的,是身首异处之人
  那些面容无喜无悲,仿佛于睡梦中长眠,安详得可怖。
  坑中景象,如人间地狱,便是步清风都面色煞白,遑论其他人,不少弟子已经支撑不住,转头狂呕!
  云渺渺扶着树僵在了那,望着这片惨绝人寰的“乱葬岗”难以挪开目光。
  混乱之中,有人捂住了她的眼睛,耳边传来了重黎没好气的声音:“都死光了,有什么好看的。”
  他曾目睹的尸山血海,可比这残忍百倍,对于这等情景,他素来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独独令他心生怒意的,是那妖物竟如此诡计多端,将他都蒙蔽了。
  一阵恶心涌了上来,她禁不住连连干呕,前几日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反胃感更甚几分,几乎要让她直接吐昏过去!
  耳边传来桑桑焦急的呼声,却是听不真切,断断续续的,好像有人在替她顺气儿。
  “哎你轻点儿拍!你以为主上跟你似的,狼牙棒都捶不破皮儿吗!”桑桑一翅膀就糊了上去。
  重黎恼火地瞪了它一眼:“有能耐你怎么不自己来!”
  好不容易舒坦了些,她着实是吃不消了,从怀中摸出那只小瓷瓶,还是先服下了药。
  余念归忙扶她坐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一脸疑惑:“这是怎么了,额头这样凉,若是病了可不能忍着。”
  云渺渺叹了口气,不知如何答复,倒是肩上的桑桑,目光游移:“主上不是病了”
  “那是?”
  “解释起来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先紧着这座镇子的事吧。”它避重就轻就岔开了话。
  四下的人吐的吐,胆子大些的也有些不忍直视,只消一想到他们这两日经历的平和幻境竟是用这些血肉残躯支撑起来的,便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口,喘不上气来。
  坑中几乎没有完好的尸骨,便是想要将其下葬,也无法从血泊沼水中拼凑出几具完好的尸体。
  他们不知在幻境中困了多久,但这些尸体都已开始腐烂,蛆虫在七窍中肆意出入,寒冬腊月里,泡在血泥找中,散发着污浊的尸臭,自身死少说已有五日。
  “烧了吧。”孟逢君神色凝重地站在树下,紧握成拳的手,骨节发白,“这样放着怕是会招来疫病。”
  她所言不无道理,犹豫片刻之后,步清风也应允了。
  “云渺渺。”她回过头,“你的乌鸦精也一同来吧。”
  司幽给的药起了作用,云渺渺这会儿刚缓过劲儿来,她方才的话她也听见了,点了点头,带着桑桑朝树下走去。
  霓旌侧目,恰好看到自家尊上盯着那小姑娘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暗暗一笑:“尊上似乎有话要说。”
  重黎的目光从云渺渺身上移开,瞥了她一眼,迟疑片刻,道:“天虞山如今对女弟子的规矩是不是放宽了?”
  闻言,她哑然失笑:“您问我有何用,我哪里晓得如今天虞山什么规矩?”
  “你不是”
  “尊上。”她头一回打断了他的话,淡淡一笑,“还请您慎言。”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遇司幽
  眼下所有人都盯着那巨坑,无人留意他二人说了什么。
  众人喟叹着究竟是何妖邪如此残忍,竟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这么多人,还有这坑洞,何等法力才能将一片沼泽化作如此狰狞的地狱
  毕方盘旋在坑洞上方,厉声嘶鸣,桑桑亦振羽飞起,俯瞰着坑中场景,目光凝重。
  尽管已经被风雪吹淡,依旧能从这乱葬岗中感觉到一股纯粹的恶念,这其中还混杂着别的东西,森冷的,刺骨的邪妄。
  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仿佛紧绷着一根弦,等着它终于断裂。
  毕方看了它一眼,似乎在等它发号施令,下头众人都望着,它定了定神,凝气聚灵,毕方见状,亦汇火于喉。
  两束灵火落入坑洞,刹那间烈火熊熊!此火水不可熄,土不可掩,瞬息间便将整片坑洞吞没了。
  火种尸骨焚化,血肉成炭,炽烈之势直冲云霄。
  直到烧尽了坑中一切,步清风施法,将火熄灭,偌大巨坑,只剩一片焦土,浊气也一并被烧了个干净,正当众人打算松一口气时,云渺渺忽然望见对岸有数道人影晃了过去,顿时一惊。
  “师兄!那儿还有人!”
  随着她一声惊呼,众人也留意到坑洞对岸几座房屋旁似有动静,立即御剑赶去,却见虚影飘荡,竟是还有几人的魂魄逗留在此,皆是三危镇的百姓,应是幻境被破后,再度回到这里认归之人的魂魄。
  幸而方才那火不曾殃及池鱼,否则灵火灼烧,这些人魂顷刻间便会魂飞魄散。
  尸骨已焚,他们也无归处,浑浑噩噩地朝着镇口走去,众人便默默在后头跟随,望其早登极乐。
  余念归望着其中一个女童的魂魄,瞧着不过垂髫之龄,正牵着爹娘的手静静地往前走,连手里的糖葫芦掉在了地上,也浑然不觉,不由得一阵心疼。
  “是我们来迟了”
  云渺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那妖邪怕是有备而来,这座镇子多半只是个诱饵,便是我们及时察觉,所有人也早已受了邪气侵袭,仅仅是留着一副行尸走肉的躯壳,救不回来的”
  已成傀儡之人,心智丧失,三魂游离,七魄困于幻境之中,便是有通天的本事,这寿命也活活耗尽了。
  云渺渺望见了那些魂魄周围缠绕不去的浊气,与方才在那坑洞中察觉到的
  整座镇子唯闻风雪声,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了,静静地望着那几缕幽魂,细数下来,竟不足十人,仓凉凄惶地穿过这条长街,风中传来了细弱而清脆的铃声,路的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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