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有惊无险。俩人混迹于运尸马车上,几次与不同的卫兵队擦肩而过,最终还算顺利地走出了红枫峡谷,逐渐远离了国都雅林曼顿所在的中心势力范围。
    拜别捞尸队,花重钱买下了他们的两匹马,结果只换来阿莎莉的一句“不会骑”。
    “小时候有一次被马摔下后,险些摔断腿,从此父亲便不再让我碰马了。”阿莎莉无奈坦言道。
    托尔莱斯大人当日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没想到却成为了如今俩人逃亡路上的一大阻碍。实在是世事难料。
    别克牵着缰绳,走到阿莎莉身侧,耐着性子劝她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如今小姐这幅打扮,我若与你共乘一骑,落在旁人眼里未免太过招摇。”
    别克这话说得委婉,可阿莎莉心里也明白,如今风头正紧,他们虽然暂时逃出了雅林曼顿,然而危险其实一直如影随形,不曾减少,一路上行事自然是越低调越好。她与别克共骑,看在别人眼里,不正是两个大男人一匹马吗?这得招来多少不必要的打量啊!
    而阿莎莉不知道的是,别克其实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出来。他虽然自始至终、打心底里仅仅将阿莎莉当做需要被照顾的小女孩儿、上司的女儿一类的角色,然而,毕竟阔别十二年之久,阿莎莉早已不是当年懵懂稚嫩、不需遵守男女大防的小姑娘了。至少在外人看来,她只会被贴上“年轻貌美”“娇柔可怜”的标签,别克可不想因此损害自家小姐的一点清誉。
    见阿莎莉顺从点头,他于是高兴地将人小心扶至马背上,接着告诫了各种骑术要领,然而对方给出的反馈却不尽如人意。若是按照阿莎莉的骑行速度,他们无疑是龟兔赛跑中的乌龟,简直是把脖子送到敌人手下任其捉拿,尤其是处于如今这么一个逃亡的紧迫状态下。
    犹豫再叁,权衡利弊,别克只得放弃了让阿莎莉单独行动的想法。他舍弃了另一匹马,下一秒翻身上马拥住阿莎莉,当然,俩人身子中间仍然留有一些礼貌的空隙。
    在别克熟练的驱使下,马儿立马撒腿狂奔起来。一开始,阿莎莉还试图保持曾经的礼仪,尽量挺直脊背。一路颠簸,终于,在又一次摔倒于别克臂膀中、并且干扰他分神出来帮扶自己后,阿莎莉率先败下阵来,认命地往身后靠去。男人炙热的胸膛仿佛一堵坚硬的墙,又稳又直,在颠得让人感到身体不适的旅途中,无疑是一个供人依靠的平静避风港。
    “我们这样一直走,还要多久?”这些日子以来,阿莎莉一直食欲不振,甚至从昨天到现在,她都滴水未进。不久前,她还几乎吐出了胆汁。而如今又拼命赶路,她的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地意识模糊起来。
    尽管阿莎莉语焉不详,别克却猜到了她的意思,开口回答道:“按照我们如今这个速度,往这个方向,继续走上叁天叁夜,不眠不休,就能初步脱离国都的势力范围。”不过,也只是初步而已。
    顾虑到阿莎莉的身体,别克其实并没有全速前进。尽管埃尔维斯家族麾下的贵族卫兵团娇气羸弱,然而供他们所驱使的加不列尔罗马却是全国一等一的好马。若比脚程,自己屁股底下这匹普通老马自然是比不过的。
    众所周知,伊曼赫拉什现今的当权者——那个身上同样流淌着埃尔维斯王族血液的男人,前“叁王子殿下”,虽然是个疯子,却并不是一个傻子。相反,他还是个聪明人,而且是个有勇有谋、懂得卧薪尝胆的聪明人,否则“血月之夜”当日,他也不会以一介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身份,里应外合,一举发动政变,成功谋权篡位了。毕竟若按先王意愿,而且依照以往惯例,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理应是他的哥哥——二王子殿下,阿莎莉的那位有着托尔莱斯全族助力的表哥。
    现在离事发之时已经过去大半日,想必通信兵第一时间早已启程,已通过驰道奔赴临近城镇发布通缉令了。不过好在他们如今并不清楚凶手是谁,暂且没有具体的缉拿对象。然而这也正是麻烦之处,但凡形迹可疑的人,必定会遭到更加严厉的盘问。尽管出发之前,别克已经替阿莎莉尽可能地乔装打扮过了,并且还从拉姆那里顺走了一张身份证明外加全国通行证,可女人特有的婀娜身姿与姣好容颜,让她即使身着破烂黑袍,浑身泥泞不堪,看起来也同“赏金猎人”几个字毫无关联,反而因此显得愈发形迹可疑。
    况且,按照推论,对方必然早就知道阿莎莉的存在了。如此一来,她暴露的可能性便会无限增大。说不定现在每个地方的城门口都公然贴着她的画像了,毕竟他们急需要一个替死鬼。王需要一个替死鬼来给不依不饶的狄更斯家族一个说法,而那个幕后者呢,则更加需要一个替死鬼来替他挡刀。而昨日在奴隶台被老公爵当众买下的阿莎莉本人,便是一个绝佳的靶子——尽管动动脑筋的人都可以得出这么一个理智的结论:这根本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然而事实真相谁在乎呢,人们通常只需要一个结果。
    所以,他们得尽量避开城镇走。偏僻的地方自然也是危险的,然而地广人稀,搜寻起来也困难重重,总比傻乎乎地自投罗网的好。而别克刚才所指的那个方向,便是远离城镇的一条小路,或者换一种更准确的说法,是没有路。
    阿莎莉现在急需休整。她觉得自己浑身糟糕透了,生理与心灵都经受着前所未有的双重折磨。她一路迷迷糊糊,甚至一度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要做什么,直到一阵噩梦将她惊醒。她梦到自己就要掉下悬崖去了。
    阿莎莉睁开眼,好半天才认出别克,而自己此刻正躺在他的怀里。她虚弱地问:“这是哪?”
    问完后,她左右偏头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原来躺在一个简陋的木房子里,而不是颠簸的马背上。她惊讶地试图坐起身来,却发现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自己身下躺的东西似乎是床,不过床板却硬得过分,怪不得方才在梦里她一直觉得腰疼。
    别克还没来得及回话,阿莎莉的第二个问题便又跟着来了。她问:“我们怎么在这儿?我不是还在马上吗?”
    “别着急。”这次换别克安慰她了。喝完他递来的水,阿莎莉才从他的话中了解到前因后果。
    原来是她在中途彻底休克过去了,情急之下,别克找遍了附近,也只找到一个猎户的木屋供她稍作休整。这年头赏金猎人多如牛毛,漫山遍野都是猎人小屋。
    他刚刚准备扶她躺下,阿莎莉便醒了过来。
    “对不起,都怪我,拖累了我们的进度。”阿莎莉颇有些懊恼地说道。
    “不,小小姐,您可千万别这样想。”别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道,“现在先别担心这些。您感觉怎么样了,身体有好些吗?”
    “我没事的。”阿莎莉试图坐起身来,表明自己没有大碍,然而浑身却不听话的软绵绵一片,即使用尽全身力气,也只微微抬起了手腕。与此同时,她不知道的是,自己所以为的义正辞严的话,听到别克耳里,只像小猫伸懒腰时撒娇的低吟一样。
    别克眼色微软,默默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摸了摸阿莎莉的头,发觉有些滚烫,明白她这是发烧了。如今发烧死的大有人在,更何况他如今怀里这个珠中珠,宝中宝了。别克只得严肃地拒绝道:“不行。”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了,他又特意将语气放软,对阿莎莉补充道:“也不急这一时。您先好好休息,睡个好觉补充体力,我也才能安心带您上路。”
    他将阿莎莉扶了躺在床上,好在这间屋子的主人似乎经常来此,东西准备充足,旁边柜子里就有干净的被子。他甚至还找到了几套迭得整齐的换洗衣物,以及一系列洗漱用品,其中还包括一个洗澡的木桶。
    别克心中一动,不知想到什么,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