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去跟商陆——”
    “不用了!”柯屿蓦地出声制止她,似乎失去了控制音量的神志,声音之大让两人都吓了一跳,“不用了……让他好好忙。”
    走的时候,正经过选角的大教室,就在楼梯拐角处。商陆坐在阶梯座椅的第一排,搭着腿,脊背笔挺而脖颈修长,气场看着很难接近。侧扶手的小桌板展出,上面放着喝完了的空水瓶,黑色钢笔的帽尖被旋下,他的眉轻蹙,正在海选的花名册资料夹上写着批注。
    柯屿经过,盛果儿欲言又止,商陆不知道他心爱的人此刻正从窗外经过。他没有抬头,如昼的灯光下,只有一道暗影很淡、又很轻地从他身上一扫而过。
    “记得提醒他喝水。”与米娅错身而过时,柯屿这样说。
    车子就停在教学楼外的露天停车场,正是暑假,留校的学生很少,路上行人寥寥,总觉得夜更空旷了些。果儿想问他怎么了,但心里惴惴不安地,让她如同锯了嘴的葫芦一样,硬是一个字都开不了口。
    她从没有见过柯屿这副模样。过去的柯屿是游离的,好像不怎么喜欢这个世界,平和之下,让果儿觉得他随时会消失、会离开。但和商陆在一起的这几年不了。他很喜欢商陆,很喜欢自己,阴晴雨雪,他也都很喜欢在这世上的每一天。
    ·
    商陆近深夜才归。
    房是单独开的,为了掩人耳目,两人晚上也并不留宿,只是他已经习惯了入睡前先去跟柯屿说一声晚安。
    房门传来电子锁启动声音,倏尔门开了,套间里漆黑一片,只有临着窗的一盏落地台灯亮着,灯光在漂亮的灯罩下是暖黄色,勾勒出柯屿夹烟抱臂而立的侧影。
    冷气开得很足,几乎冷了。商陆关上门,鼻尖先闻到浓重的烟味。他还未有动作,柯屿说:“别开灯。”
    “怎么抽这么多烟?”中央空调和新风系统都没有扫尽这缭绕的烟雾,在这四五个小时里,他不止抽了一包。商陆轻嗅了嗅,放下平板和笔记本,走到柯屿身边时,便想把他抱进怀里。
    他也的确把人抱进怀里了,却发现柯屿身体冰冷,不正常地发着抖。
    “怎么抖得这么厉害?”手背贴上额头,要确认他有没有发烧。余长乐只说他状态不对,他发的短信柯屿没回,打的电话也没接,二十多个人都等着他开会部署工作——商陆后悔了,他不应该为了工作疏忽他。
    “很久以前,有个人单方面要跟我打赌,”柯屿张口,回的却不是他的问题。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指尖快把烟管掐断了,因为咬着牙根的缘故,下颌线明晰如石刻,“我不愿意赌,却也不能离开牌局,因为赌的,其实是我的命。我不能左右自己的命,所以只能等着牌揭开的那一天。”
    商陆的怀抱一僵,但只是转瞬即逝的,他问:“赌了什么?”
    “他和我赌了两个秘密,两个换了别人无所谓,但因为我有了在乎的人,所以也变得非常重要的秘密。第一个秘密,就是口口声声很喜欢演戏的我,其实有心盲症。我在乎的那个人,他把我当天才,虽然全世界都觉得我是花瓶,但他说我是天生的演员。因为他总是说这句话,我想为他争一口气,最起码,不应该让他失望。”
    “南山岛的风车山上,台风快来了,他说高山流水伯牙子期,我说,吾心与子心同。为了这份知己之情,我笃定要献出这一生所有的努力。只是我还是会惶恐,怕在他脸上看到失望的神情。其实现在想想,我是很自私的,明知道自己无药可救,却还要贪图他的拯救。”
    “这一局,在前一年的末尾开牌了,全世界都知道了我有心盲症。我在乎的那个人,他为了我很多天不睡觉,一帧一帧地看我所有的表演,为了我多花了六千万,还要说这是他的投资之道。牌面揭开的那天,跟我打赌的人发了一条短信,他说,还有一局。”
    “第一局,是我赢了。”
    因为抖得厉害的缘故,烟咬进嘴里时也是哆哆嗦嗦的。柯屿神经质地抿了一口,没有表情地笑了一笑:“第二局——”
    商陆蓦然收紧了手臂,兼而从他嘴角抽走烟管,“你累了,睡一觉,明天再说。”他勤于锻炼的手臂发力,几乎把柯屿勒得胸腔都觉得疼,里面那颗心脏好像被可怜地挤压到,一声比一声跳得更沉重、缓慢。
    “第二个秘密,就是宣称自己没有被潜规则过、正常交往过六次异性恋的我—— ”
    背后的怀抱离开了,商陆大步转身,“柯屿,”他嗓音发紧,失去了刚才的沉稳,“我不是很想听。”
    柯屿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了。他叫住他,“你怕什么?”他注视着商陆的背影,笑了一下,“回来,抱抱我吧。”
    “你不回来吗?”柯屿垂下眸,眼神掩在浓影中,“我挺想你能抱抱我的。”
    他蓦地被商陆拥进怀里,几乎是撞了进去。
    “当我求你,”商陆不住地吻他的耳廓,“别说了。”
    “我在乎的那个人,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记住了他,因为他长得真好……我不知道,我想我可能第一面就很喜欢他。去心理诊所睡觉,医生说,你催眠的时候经常提起他,如果真的很喜欢,就去努力抓住他。……其实,我也很想抓住他,只是我不配。”
    “在认识他的前六年,我过的是什么样畸形的生活呢?我不敢告诉他,因为这不是他应该知道的世界。我不敢告诉他,因为我更怕他问我,为什么没有反抗?如果反抗了,为什么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六年?鱼死网破的话,总会有个结果的,比如我死了,残废了,或者他死了,残废了,或者成为一桩轰动社会的大案子。为什么没有?我怕他这么问我。我回答不出。我不仅没有死,而且名利双收,赚了很多钱。我问心有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