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裴枝和用细绒布擦着琴,垂敛着眉目,“我不会哭,商陆喜欢谁,栽在谁手上,是他的自由。”
    苏慧珍想不通他到底为什么前后一百八十度转变,心里却仍为他从长计议:“你别怕,你这次不求商陆,妈妈想了想也是有道理的,来日方长,不能一下子利用完了,你们毕竟还没在一起。那个柯屿有心盲症,陆陆虽然嘴巴上说着不介意,时间一长难免失望——谁能每天教一个废物了?特别是跟你一比,更加上不了台面。他黑料那么多,妈妈料想不是空穴来风,特别是他的前老板汤野,谁不知道他爱玩?柯屿被他捧了这么多年,还能干干净净的?不可能,我不信,我——”
    “够了。”裴枝和怜悯地看着他对面的妇人。
    她够美丽,够优雅,够纤细,也够楚楚动人。可是她的心、她的思想坏了,似乎左思右想,脑子里只能想到如何取悦男人、如何争夺男人、如何靠男人让自己风光。
    “……你放过商陆吧,也放过我。”
    他精疲力尽地说,恳求着,请他妈妈放过他这一份卑微的、未敢宣之于口的爱。
    苏慧珍蓦然住口,瞥见了裴枝和平静到绝望的、一团黑冷的眼眸,想说的话掉转了个方向,改为另一种穷途末路的尖酸:“放过你?什么叫放过你?妈妈都是为了你着想!你但凡进了商家的门,谁还敢看不起你,谁还敢看不起我?这是一辈子、两代人、三代人、世世代代你裴枝和后人的荣耀!”
    裴枝和觉得无力而滑稽,勾了勾唇:“我的后人?我生吗?还是找一个像你一样的小三出轨,让她也给我生一个私生子?”
    爱在苏慧珍的眼里,只是个可以利用的、攀龙附凤的工具。
    他明白了,只要他爱着商陆一天,她就不会放过商陆一天。
    直到把他和商陆的情谊折磨得烟消云散、一地狼藉。
    苏慧珍一口气窒在心口,张了张唇:“我不跟你废话,我告诉你,我不会让那个柯屿得逞,他别想挡你的路……等你跟商陆真正在一起,妈妈要大办舞会,要天天开下午茶会,要——”
    砰!
    苏慧珍震惊地扭过头去,看到裴枝和手里摔出裂纹的琴面——
    “——我不喜欢商陆了!”裴枝和用尽力气吼,眼眶通红地攥紧琴颈,又狠狠地——孤注一掷地将琴再度摔向地面——琴箱嗡嗡共鸣,发着柔润光泽的面板裂了,一道、两道、分岔路般在裴枝和珍爱的琴上裂出无数道裂缝。
    苏慧珍咽了咽,空洞而惊恐地看着他。
    “我今天就告诉你,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眼泪不知不觉盈满了眼眶,继而一行接一行地滑下,“我不喜欢商陆了,我再也不会喜欢他!你不用白费心机,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和他在一起。”
    ·
    剧组停工许久再复工,自然要按照常理摆一摆筵席,热闹一番,去去晦气。
    裴枝和来的时候,之前见过面聊过天的,表情都有些精彩。他恍若无觉,找到商陆,如同往常般与他寒暄、敬酒,祝他复工顺利,祝他票房大卖,祝他顺顺利利。
    酒过三巡,裴枝和笑了笑,问聂锦华:“聂总今天还想听我演奏吗?”
    聂锦华既受宠若惊,转念一想,他在网上都被骂翻了,想拿拿乔,可是又转念一想,裴家又出手保了他的名声。这说明,他到底姓“裴”,两念转过,聂锦华笑开来:“枝和今天是带了斯特迪瓦里过来?”
    “没有,那把琴在法国。”裴枝和走向现场乐队,彬彬有礼地躬身问提琴手借琴。
    现场安静下来,灯光自成一束,笼罩着裴枝和。
    琴身搭上肩,琴弓搭上弦,一息过后,澎湃强劲的第一个音符自他手中流出。
    并不是大众耳熟能详的名曲,他越拉越快,越拉越昂扬,琴音激越,揉弦饱满丰盈,如流水般回荡在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大厅。
    被他借琴的乐手迟迟闭不上嘴,眼里俱是向往和崇拜。
    这就是天才,他惭愧地想,是他一辈子无法抵达的境界。
    琴弓如行云流水,如此澎湃昂扬的曲子,似乎也没有破坏他本身的气质。他孤身站着,还是如商陆所说的、被他的乐迷刻骨铭心背诵的:是令人看了连呼吸都想要放轻的演奏。
    “这是什么曲子?”有人谄媚地问,给聂锦华一个表现的台阶。
    聂锦华果然懂,“「a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巴赫的。”
    “这么有激情,听了以后,心里浊气顿时涤荡而尽啊!”
    聂锦华哼笑一声,摇了摇头:“你错了,这是巴赫当时痛失所爱后写的,听着激昂,实际上,都是痛苦和眼泪啊。这是愈伤弥坚。”
    裴枝和看着商陆,看到商陆渐渐地从那种松弛、欣赏的姿态中站直,继而放下香槟酒杯。
    震惊地、欲言又止地注视着他。
    裴枝和笑了笑,闭上了眼,不再看商陆的眼睛。
    我从前爱你,现在也爱你,只是将来不准自己再爱你了。
    他心里说。单薄的眼皮颤抖,一滴泪很快地划过,滴在为了商陆视之如命的手上。
    是的,他很英俊,有桀骜的味道,但注视着你时,又令你觉得温柔。
    令你觉得自己是被他坚定选择的。
    说到底,他的坚定也只不过代表他一个人的立场,可是,无端地会令你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