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似有所察觉,握了握他的手,“进去吗?”
    “进。”
    柯屿从正门走,商陆跟在身后,对他的选择并不意外,眼睛里露出隐约笑意。
    戴着耳麦的西服礼宾快对两人行注目礼了。
    风水讲究无处不在。
    两人步履从容,商陆略为讲解:“进门正上方是「蝠鼠吊金钱」,蝠音同福,民间说法里是招财纳宝,跟狮虎口的寓意是一样的,吸干你的血,榨干你的钱包。”
    所以即使从偏门入,躲过了狮虎口,也躲不过这所谓的蝙蝠吸血。
    柯屿失笑地摇了摇头:“还真是赶尽杀绝。”
    如同烟盒上定会标注“吸烟有害健康”,老葡京的门口也挂着告示牌,乃是赌圣叶汉亲自提字:
    “赌博无必胜,轻注可怡情,闲时来玩耍,保持娱乐性。”
    中英葡三语并注,不可谓不提示到位。不过进出熙攘,除了初次造访之人会对此有所感悟,其他的恐怕都已经是视而不见了。
    相比于老赌王的声名赫赫,叶汉这个名字显然低调许多,似乎已经隐入了历史的尘埃。柯屿却知道他是梅忠良——或者说无数赌鬼的偶像,影视剧里常演的骰子听声辨点并不是夸大其词,而正是他的绝活。
    柯屿想起自己小时候并不懂事时,也曾眼馋庄家摇骰的“英姿雄风”,学着一脚踩凳一手压膝,把骰子在麻将桌上摇得哗啦响,自以为很有派头,被奶奶用柳藤抽了个皮开肉绽。
    进入娱乐场大厅,今天的计划却不包括上牌桌,只观察。所有赌厅都不允许拍照,黑衣安保无处不在,荷官也往往是一脸冷肃,两人沿着角子机和牌桌闲看,气氛比昨天送快很多。
    百家乐是牌桌上最受欢迎的玩法,柯屿注意到许多人都像商陆一样,手里领一张便签纸一只铅笔,记录庄赢闲赢和路单。
    “真的可以摸得到规律吗?”百家乐三到八副牌,庄闲输赢瞬息万变,在这里,人人却都觉得自己可以成为数学天才或概率专家。
    商陆讲话声量低沉平稳,“你觉得呢?”
    柯屿迟疑了一下,轻轻摇了下头。
    商陆提示他:“你要观察看路单的、和不看路单的赌客的神态。”
    柯屿不得其法,但仍按照他的指示观察了三桌,每桌驻足十分钟。
    扔筹码下注叫牌越娴熟的,记得越勤快,抬头看屏幕牌路的次数也越频繁。也有不少观望者抱胸而立默声旁观,手里俱是捏这样一张纸。如果他们认定自己摸透了,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便会加入牌局。
    而不看的,多半有一种乐观轻松的凑热闹神态,他们要么懂见好就收,要么输几把便毫无眷恋地起身。
    当然也有不那么潇洒的。输到近半,越来越频繁地看前方高悬的电子屏,却并看不懂所谓的大路中路珠盘路,便越发生出一股焦灼、茫然的神情。
    “会看路的是熟客,不会看的是游客。”
    商陆许可地点了下头,淡漠地说:“从新手到赌鬼的转变,就在于觉得自己可以看得见规律,主宰得了概率。”
    就跟买彩票一样,新人心血来潮随手买一张即走,常买的走火入魔每期记录开奖数字。
    “一旦开始觉得自己能主宰了,那就是真正的成了鬼。内地一些地下赌庄的杀猪盘就是这样,一头猪是不是养肥了,就看他下注时的神情——认真、又自信。这样的人输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癫狂,陷入不服输。”
    柯屿想到昨天他在下注时,商陆也在记,但他的神情显然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顺手而为,而且在柯屿下注时也并不给出提醒建议。
    柯屿问他,商陆回道:“无聊。”
    “……”
    商陆笑起来:“我也在赌,只是没有下注。钱的输赢对我来说没有刺激,我更喜欢跟自己赌。”
    “押中了也不心痒?”
    “嗯。”
    柯屿无语。没有人可以拒绝这种运气的、不劳而获的诱惑,要是他在旁心里猜中几把,是一定会跃跃欲试的。
    商陆轻描淡写:“有一年跟几个朋友去拉斯维加斯,第一天赢了一亿两千万。”
    柯屿:“……”
    “第二天倒输五千万。”
    “……”
    “这么大数额要走信托,后来是我哥帮我付的,第二年才还上。后来被我妈妈知道,吓得立刻飞法国来跟我住了半年,亲自盯着我看我会不会有瘾。”
    柯屿怀疑地问:“所以呢,有吗?”
    商陆无奈地拍了把他头,“当然没有。那两天是我人生中唯一两次上牌桌。刚开始觉得很无聊,不断下高注,就是为了测试自己到什么时候才会失控。”
    “后来呢?”
    “手气到顶峰的时候,我把筹码全部推了出去,差不多快一亿,眨眼之间输得一干二净——真的就是眨眼之间。”商陆笑一笑,“那一瞬间真懵了,我朋友说我在几秒内眼神都是没有聚焦的,冷静下来后发现我的手在抖,每根手指都觉得很涨,好像血在倒流。”
    柯屿听他描述的都快要忘记呼吸,“你太疯了。”
    “还好,后来又压了几次,输到五千万的时候我失去了兴趣,就出去看秀了。”商陆陪着他走出大厅,“那年放假回国,我爷爷当时还在世,我爸让他教育我,因为他知道我向来不怎么听他的话,但我爷爷一点也不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