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说,他一直爱她,只要她还在他的身旁。
    平时搁浅的回忆,旧地重游时候就全浮现出来,于是过去变得清晰,一切都好像是一幅漫长的画卷。晏安深吸了口气,莫名有些近乡情怯——老人曾把他当做孙子看,时常赠他一两个柿子,而他却没再来过这里,会不会太突兀了?他只是一时兴起过来,什么东西也没带,会不会不太好?
    他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店门口没人,水果还算新鲜。晏安四处看了看,里面忽然走出来个中年男人,是他没见过的,眉眼和老爷爷有些像。他擦了擦手,问:“小哥,要买点什么?”
    这男人大概是老人的儿子。晏安点点头:“过来买几个柿子。”
    他一边挑了两个脆柿到袋子里,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诶,之前的店主呢?”
    “什么?这店一直都是我家的啊。”
    “两三年前我经常来这里买水果,当时的店主是个老爷爷。”晏安停了动作,“他现在还好吗?”
    “哦,你是说我爸啊。去年走了,哎。”
    “那奶奶呢?”
    “也是去年走的,她一直身体不好,小哥你应该也知道,我妈她……是个哑巴,老了之后糊涂了,我们很多时候都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有我爸懂。住院的时候把我爸给累坏了。后来我妈一走,我爸也跟着走了。”男人叹了口气,“整两天,瞒着人,没吃饭,跟着我妈走了。”
    晏安忽然想起那年程冉和老人的对话。
    ——“那……您不累吗?”
    —— “我和她一起长大,从小就喜欢她。她七岁那年发高热,半个月才救回一条命来,只是从此就再也说不了话了。”
    “我活着,有她,就足够了。只要有她在,怎么样都不会累。”
    晏安眼睫微垂,掩下所有情绪。他说了两句客套话,又挑起了柿子。男人看了晏安一会儿,忽然道:“小哥,你这选柿子选的不对啊,柿子要挑软的,硬的吃了涩口。”
    晏安手上动作没停,他朝男人礼貌一笑:“没事,我对象喜欢吃脆的。”
    “那也不行啊,你别看这皮儿黄了,里面肉还涩呢。没放熟的一吃就得吐,一口也吃不得。”男人挠头,想了想,又道,“你女朋友喜欢吃脆的?”
    男人的称呼里有一些问题,晏安没有纠正,只是点头:“嗯。”
    “她喜欢的是‘脆柿’吧?那玩意儿就叫这名字,放多久都是脆的,不涩口。这个就是普通柿子,脆的时候就是没熟,涩的很。”
    晏安一怔。
    他小时候就知道黎秋喜欢吃脆柿,因而总是攒着钱给他买。他没怎么吃过柿子,不知道其中有这么多门道,后来也更舍不得吃,因为黎秋喜欢。
    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仿佛在一瞬之间被人生拉硬拽出来狠狠揉搓。他选柿子的时候只知道选硬的,却不知道原来那吃起来会涩口。
    店主看他怔然,主动拿了袋子要帮晏安挑。
    晏安想了想,摇摇头,说,不用了,这个就好。
    走出小店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晏安沉默地最后回望了一眼小店,好像那个老奶奶还靠在门口只是睡着了,好像她的爱人和她都在,她的橘猫在她身旁和她一起晒太阳,身后是一脸笑意的爱人拿着薄毯向她走来。巷子里嬉笑的孩子放慢了脚步,静悄悄地向老人打招呼,然后欢快地跑向下一个路口。
    然而天已经黑了,小巷冷冷清清,没有欢声笑语。
    上一辈的青梅竹马与这一代的两小无猜都已经离这个小巷而去了。
    晏安忽然体会到了那么些“人走茶凉”的味道。
    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柿子。这个柿子大且饱满,皮很黄,在他看来已经熟透,应该是爽脆可口。
    他轻轻擦了擦,然后咬了一口。
    唇齿在接触到果肉的瞬间感受的剧烈的酸涩,那股涩意让他几乎想要马上把嘴里的柿子肉吐出来。他提着袋子的手暗自收紧,沉默着吃完了整个柿子。
    年少的时候知道兄长喜欢吃脆柿,攒下半个月的零花钱给他买了一堆,胡打蛮缠地要他自己留着吃完。而经年之后才发现不是所有品种的柿子都香脆可口,原来硬邦邦的柿子尝起来很涩,而兄长哄他高兴一样地次次都拿起来吃了。
    一路上边吃边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晏安忽然觉得有些酸涩。
    或许是柿子太难吃,或许只是风沙太迷眼。
    ——
    黎秋自和晏安说完话之后就回了卧室。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没能睡着,脑海里全是晏安的脸。他看上去很平静,也没有反驳自己的话,看来也是听进去了。
    一切好像都会回到正轨,黎秋那口气却没能松下来,只觉得莫名怅然。
    才谈完那样的话,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敢面对晏安,因而一下午没出门,晚饭也没吃。晏安大概也和自己一样,也没叫他吃饭,不知道他吃没有。
    黎秋看了会儿书,发现自己什么也干不进去,所幸就这么在床上躺着。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黎秋要去上班,怎么也得面对晏安了。他穿戴整齐,深吸了口气推门出去。
    茶几上放着一袋柿子,黎秋目光多停了两秒,紧皱的眉头忽地松了下来。黎秋侧头,见桌上依旧是准备好的早餐,只不过是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