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什么不可怕?入目全是不堪的食物,吃进肚子里,也不知道会不会引起腹泻甚至中毒。
    可是不吃的话,她会饿死。
    就连他都饿成这样,她只会比他更虚弱。
    悔恨在心头啃噬,密密麻麻,一口又一口。
    他恨自己没有好好治国,恨自己自以为是,以为他们过得很好,不管不问。
    勺子在锅里搅动着,迟迟舀不起食物。他不想喂她吃这些,他想给她吃点好的。不用太好,一碗白粥就可以,稀一点也行。
    那样吃下肚,至少不会生病啊!
    喉头如被掐住,哽得厉害,很想将勺子扔了,大骂一顿。
    骂他自己,骂裴九凤,那个昏庸暴君,他不得好死!
    可是没用,他就算骂破嗓子,也换不来吃的。而他伤着一条腿,根本出不了门,无法出去弄食物。
    王大春还在屋里昏迷着,等不起,他不能再磨蹭下去了。闭紧眼睛,颤着手,舀了一勺什么盛进碗里。
    低头一看,是一勺骨头渣子,登时呼吸一紧,一颗心如被狠狠攥住。
    愧疚,后悔,绝望。
    他想把碗砸了,让这碗猪食见鬼去吧!
    可是砸了这个,大春吃什么?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能形容他此时的心境,真的是没有半点办法。
    裴九凤拖着一条伤腿,端着一碗猪食,紧紧绷着唇,一点一点挪动着,穿过狭小院子进了屋。
    王大春就躺在地上,被一条保暖能力微乎其微的被子裹着,小脸上烧得通红,一点意识都没有。
    他一点点挪到她脑袋的方向,缓慢而吃力地坐下。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疼得他脑门上冒汗。
    将碗放在地上,托起她的头,枕在自己完好的那条腿上。然后舀了一小勺浑浊的热汤,吹得温了,喂到她嘴边。
    “大春,大春,张开嘴。”他轻轻拍她的脸。
    王大春没有醒来,但是牙关咬得没那么紧了,他轻轻掰开她的嘴巴,将汤水喂进去。
    好在她能够自主吞咽。裴九凤松了口气,忍着心中酸楚,又舀了一勺汤,喂进她口中。
    就这样,大半碗汤都喂进去。到后面,她似乎有一点意识,不用他掰着嘴巴就能喂进去。
    碗里还剩下一点,已经凉了。
    他喂得慢,这天气又冷,喂到一半时,就不用吹冷了。等到剩下三分之一,汤已经几乎不冒热气了。
    他将余下的三分之一,仰头倒进自己口中。
    那味道,说不出来的古怪,他锦衣玉食了两个月,味蕾再次被养刁,尝到这古怪的味道,差点没吐出来!
    他用力捂着嘴巴,拼命往下咽。
    不能吐,吃下去才有力气。
    良久,呕吐的感觉淡去,他松开嘴巴,缓缓放松身躯。将王大春放在地上,两手撑着地面,缓慢地起身。
    拿着碗出去,没洗,直接又舀了半碗,看也不看,闭紧眼睛,大口吞咽进肚子里。
    良久,他的身体还在打颤,全是在拼命对抗呕吐的冲动。
    等到感觉好一些了,他舀了冷水在盆里,找了块手巾,端着进了屋。
    给王大春擦脸,擦颈子,擦手,擦脚。
    擦手的时候,他差点没忍住眼泪。那枯瘦如鸡爪的手上,生满冻疮。而她的脚上,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从没见过这么丑的手和脚。
    眼泪漫出来,又被他抹去。心里酸又苦,羞又愧。拿出前所未有的耐心,缓慢又细致地擦着她的手心脚心,最后将毛巾搭在她额头上。
    做完这些,他坐在地上,担忧地看着她。
    快点醒过来吧,他有许多话问她。
    如何落到这般田地?
    发生了什么事?
    肚子里吃了东西,渐渐有了力气。
    裴九凤缓慢站起身,努力用一条腿发力,并保持平衡,弯腰将王大春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来。
    其实不困难。
    因为她轻得像羽毛一样。
    将她安顿好,只见她没有苏醒的迹象,便拖着伤腿打量家里。
    总共两间屋子,并一间露天的厨房,他很快就转了一圈,发现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
    他心里沉甸甸的,回到屋里,探了探王大春的额头,将微温的手巾取下,重新浸了冷水,敷在她额头上。
    顿了顿,他想起自己上次生病的时候,便弄了一点清水,沾湿她的嘴唇,偶尔喂进去几滴。
    渐渐的,天色暗了下来。
    入夜以后,外头刮起了呜呜的风,门板和窗户被吹得吱嘎作响,裴九凤明显感觉到冷风灌了进来。
    冷得受不住,他挪去王大春屋里,将她的那条破旧棉被拿来,裹在自己身上,坐在床边照顾她。
    仍然很冷,王大春的那条被子比他的还薄,根本不能御寒。
    狠了狠心,他将这条棉被也搭在王大春的身上,然后自己上了床,挤进被窝里,跟她共盖两条棉被。
    他们是亲姐弟,这种时候顾不得什么规矩了,冻不死人才是要紧事。
    王大春是在半夜醒来的。
    她一动,裴九凤就察觉到了,立刻睁开眼:“姐,你醒了?”
    叫出这声“姐”,他竟不觉得难为情。
    他现在是王大根,他应该叫她姐。很自然的,他又叫了一声:“姐,你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