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米饭,香又甜,没人不爱大米饭……”
    韶音一边哼着,一边往灶膛里填柴禾。
    随着白粥的温度渐渐升高,米香气愈发浓郁。对于整日吃不饱肚子的人来说,无异于毒药的诱惑。
    韶音将米饭温热,然后盛了一半出来。
    端在手里,走到裴九凤身前,说道:“吃吗?”
    裴九凤没动。
    也没吭声。
    只是鼻翼翕动,贪婪地吸收着碗里的香气。
    月光下,简单的白粥,却仿佛世间至高的美味。
    他想说不吃,孤不稀罕,你们别想孤会低头。然而口水分泌得更厉害了,寂静的夜里,能听到一声又一声的咽口水的“咕咚”声。
    “吃不吃?”韶音将碗往前递了递,又问道。
    裴九凤的脑子还没妥协,但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双手如闪电般伸出去,捧向粥碗。
    “你想吃?”谁知,粥碗又被收回去,他捧了个空。
    她耍他?!
    僵在半空的双手缓缓收回,单薄的胸膛因为怒气而激烈起伏,唇渐渐抿紧,愤怒地抬头望向她。
    “那你知道错了吗?”她居高临下地问道。
    裴九凤抿着唇,猛地别过头,嘶哑的声音道:“滚!”
    想让他知错?做梦!
    他没错!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但你从前不这样的。”冷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爹娘都不在了,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血脉相连,是至亲之人,我们本该互相扶持,一起过日子。可是你现在脾气大了,什么都不帮我,自己的衣服不洗,让你跟我出去捡柴禾,你只是睡大觉。我捡好了柴,你又不肯背。”
    “你是我弟弟,我应该包容你的,我也愿意包容你,平时你少做一点事情没关系,我愿意让着你。但是你什么都不做,让我像伺候大少爷一样伺候你、养着你,那不可能。”
    裴九凤有些意外。
    他以为她说的“知道错了吗”,是妖人在借她的口问他,知道这个皇帝当得多么不合格了吗?
    没想到她是说这个。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粥碗上,而后上移,落在她的脸上。
    她是站着,而他是坐着,便显得她的姿态有些居高临下。
    而她背对着月光,面上的瑕疵皆隐没在黑暗中,只有模糊的轮廓与五官,竟是清丽灵秀。
    裴九凤从没觉得女子好看,再好看的女子,在他眼里也是披着红颜皮的枯骨。
    但是刚刚,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眼花,他竟然觉得这个穷苦寒酸的少女有些好看。
    “你知道错了吗?”他不说话,她就又问一遍,“肯好好过日子了吗?”
    粥香萦绕在鼻尖,令裴九凤不停地咽口水,他不想承认错误,但他想填饱肚子。
    “行!”他索性无赖地说。
    本来就是她欠他的,她和妖人一伙的,设套给他,让他落得这般惨状,他吃她一碗粥又怎么了?
    等他从梦里醒来,立刻寻高人捉妖,从此再也不会入梦,就不算食言了!
    “你说话算话吗?”她没有立刻将粥给他,反而说道:“你站起来!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说话算话吗?”
    对食物的渴望,令裴九凤的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手撑地面站起,看向她的眼睛。
    他比她矮半个头,此刻是微微仰头看她。
    只见她眸光明亮,莹莹清润,有点严厉,有点坚持。
    还有些什么,他说不清楚,但心里明白——那是身为家中长姐对小弟的管教与养育之责。
    一点微弱的酸楚在心头漫开。
    他说不出那滋味儿,更不肯承认自己堂堂天子,居然羡慕起了穷苦寒酸,连一件蔽体衣物都没有的王大根。
    王大根穷酸又卑贱,乃世上最可怜的人了,可却有一个管他的姐姐。
    “算话!”他哑声说道。
    他自问不是好人,残暴、凶狠、卑鄙都没冤枉了他,但他不会出尔反尔。
    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扭头就背弃承诺,那种虚伪之人,他一向厌恶不已。
    “好。”韶音点了点头,将粥碗递给他,“吃吧。”
    裴九凤以为自己还有几分天子的骄傲,然而事实是他飞快抢过碗,仰头就往嘴里倒,呼噜噜,吃得别提多香!
    热乎乎的白粥下肚,熨平了饿得绞成一团的肠胃,而后将它们填满。
    裴九凤吃得太快,都没尝出味道来,一碗白粥全都下了肚。
    他不由得咂了咂嘴。
    难以言说的饱腹感,让他一时有些落泪的冲动。
    他似乎从未如此满足过。仿佛空洞的身体内有什么被填满,从此他是一个完整而富有的人。
    “把碗洗了。”韶音对他扬了扬下巴,“把锅盖上,剩下的是我们明天的食物。”
    顿了顿,“如果明天没找到吃的。”
    裴九凤没说什么,走过去将碗洗了。
    吃饱后,他觉出精神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与饥饿对抗了太久,令他一时有些懒怠。不论是妖人的算计还是少女的支使,他都不想计较了。
    刷碗时,只听得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天我去找事情做,你去城外捡柴。多捡点,拿回来卖钱。行不?”
    “行。”裴九凤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