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伞市

  郁折虹呆了半天,铂吟都没有再出现。
  他收回视线,略显复杂地与那个人偶对视。
  板着脸的小人被他倒栽葱提起,非常冷漠。
  郁折虹戳了戳它的脸,又给它打了个巨大的蝴蝶结。
  ……
  铂吟回到顶楼的时候,那只白色的猫头鹰扑棱棱地飞了过来,被他截住。
  它刚刚才被拼好,飞得还不是太稳。在被郁折虹召唤下去之前,铂吟发觉它身上发生了些不寻常的变化。
  钦涅斯的白鸮和其他的机械生命略有不同,它们每一只都是铂吟亲手制造出来的,没有“灵魂”和“情感”,并不能称得上生命,而是一种程序,一种纯粹的机器。
  但铂吟这次修好的这只,明显和它坏掉之前不同,也和它冷冰冰的同伴们不同。
  连铂吟也是第一次观察到这样的变化。
  他好像隐约知道了原因。
  ——从前他在制造白鸮们的时候,脑中是没有任何想法的。但这一次,他却是带着“想”修理了它,这种想也在白鸮身上投射了出来。
  白鸮停在他的小臂上。
  “你想要看他?”铂吟轻声问。
  白鸮对着他歪了歪头。
  铂吟道:“那就去吧。”
  他把最后一个零件给白鸮装上——那枚圆圆的小单片镜。
  白鸮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飞进了夜色里。
  窗子打开了一条缝,冷冽的风吹动了铂吟的长发。
  铂吟听到了楼下传来的音乐声。
  郁折虹什么种类的歌都会听,第一次放的就是死亡重金属摇滚。
  从来没人敢在他的钦涅斯这么吵闹,铂吟那天差点怀疑自己的城市是不是被什么不长眼的妖怪占了去了。
  不过听着也不难听,他就随郁折虹去了。
  今天是一首女声哼唱的歌,旋律轻快。
  铂吟看到了很多机械生命在向中心塔慢慢聚拢——
  水母们互相拉着细长的触手,悠悠转着圈;兔子们一个一个堆在一起,竖起的耳朵上泛着金属的光泽;鹿们悄悄从树丛里探出头,白金色的眼瞳里倒映出白塔的影子……
  它们都在聆听这乐声。
  从前,机械生命都不敢接近这里,现在却想靠近有郁折虹在的中心塔。
  铂吟在黑暗里听了很久。
  不知道为什么,从郁折虹彩色的房间回来后,有史以来第一次,他觉得钦涅斯的纯白色有些单调。
  *
  钦涅斯抵达彩伞市时,是在第十七天的凌晨。
  郁折虹还在睡觉。他白天刚在绿鸽网发表了第二话,也没看反响如何,倒头就睡。
  夜里被一阵轻灵的音乐声唤醒了。
  “唔……”
  他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来。
  郁折虹知道这是西钟楼应对不同环境调整时发出的碰撞声。而现在这段,是在大雾天湿气很重时才有的。
  钦涅斯很安静,这声音便格外明显。
  他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坐上轮椅。
  外面很黑,郁折虹一出中心塔就发觉空气湿度变大了。他低下头打开手机,发现是凌晨3点。
  他又打开电子地图,发现自己现在的位置就在彩伞市上方,一丝一毫都不偏差。
  铂吟制作的方向盘果然很厉害。
  其实如果铂吟只是想去彩伞市的话,他根本不需要乘坐钦涅斯。一个传送阵,哪里去不了?
  所以郁折虹猜,他有不得不带上钦涅斯的理由。比如——他要带上那扇门后的阵法。
  郁折虹沿着神明花园里蜿蜒的白石小径向前。
  有云幽灵向他聚拢而来,这些机械水母很喜欢他,亲昵地蹭着他的脸颊和手指,然后为他照明。
  它们水母的帽子下亮起暖黄色的灯,在湿漉漉的、黑暗的清晨里,像一朵朵荧光蘑菇。
  郁折虹没看见铂吟,一直走到了钦涅斯边缘的观景台上。
  铂吟就站在那里。
  整个钦涅斯都被阵法图纹包裹着,外人不得见。现在那些阵法都在发光,天空中不时有流光,为铂吟所操控。
  他在高处,背后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星盘。
  ——钦涅斯原本是没有观景台的,于是郁折虹就自己做了一个。一开始做得太丑,铂吟看不下去自己的城市景观被破坏,重新给他搭了一个。
  郁折虹托着下巴,出神地看了一会儿铂吟操控漫天阵法,自言自语:“观景台果然是必要的。”
  这样多好看啊。
  郁折虹也上前,趴在了观景台栏杆上。
  底下是一片黑暗,隐约能看到星子似的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这么少的灯已经很少见了。
  这里还较为古朴。
  他记得百科上说彩伞市是个小城,面积大约是钦涅斯的两倍大。
  郁折虹只搜了一些彩伞市的大致信息,他前世旅游时就是这样,在财力物力充足的时候,不喜欢做太详细的攻略,喜欢自己探索惊喜。
  彩伞市是一个生态灵物居民区,这个词代表里面的主体居民是非人类种族。自从一百多年前神明复苏开始,灵气就逐渐在地球蔓延开来。
  许多动植物、甚至非生命接受了灵气,就开了灵智,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妖精灵怪”。
  正想着,铂吟开口:“到了。”
  铂吟抬手挥出一团蓝色灵光,西钟楼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刻度重新清零。
  浮空的城市开始下降,彩伞市并没有看到这个降临的神明造物。
  “好多雾啊。”郁折虹伸手,有湿漉漉的水雾从他指缝里穿过。
  西中楼的五行刻度表上,指针也指向了蓝色水滴,代表这里有浓郁的水属性灵气。
  网上说,彩伞市是个常年湿润的城市,经常下雨,冬秋季比较干燥,艳阳天多。这里平均气温不高,人族会觉得这里很舒服。
  依照郁折虹的经验,湿度大的城市,居民都嗜辣,而且彩伞市还号称是个美食之都。
  郁折虹脑子里已经开始转过火锅串串麻辣烫了。他在钦涅斯吃泡面和自热锅索然无味,迫不及待想补充新鲜美食。
  也不知道铂吟能不能吃辣。
  不对,铂吟根本不吃东西……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骗铂吟吃饭?
  铂吟对上郁折虹眼神:“……”
  他无声表达:你在想什么。
  郁折虹正直地说:“别这样看我,我没有在想乱七八糟的事。”
  铂吟:“是吗。”
  郁折虹竟然听出了几分纵容。
  阵法全然亮起,钦涅斯越降越低,要看就要碰到底下高楼的顶层,郁折虹问:“我们该不会要直接压上去吧?”
  然后他就被铂吟丢到了王鸟的背上。
  天空中的阵法骤然爆发出极强烈的蓝色光芒,郁折虹遮住眼睛,只一秒,他再睁开时,钦涅斯就不见了!
  铂吟也站到了他身旁,手中悬浮着一个一掌见宽的……小小钦涅斯。
  它变得像个精致的模型。
  郁折虹:“……好可爱!”想摸!
  试探.jpg
  铂吟用拒绝熊孩子的语气冷淡说:“别想。”
  郁折虹看他。
  “……”铂吟说,“不要拆坏。”
  于是小小钦涅斯就到了郁折虹手里,好在他还是有分寸的,记着这里面还有无数一并被变小的机械生命,只是看。
  白鸟开始下降,穿过了无边的夜雾,来到了地面。
  铂吟把钦涅斯收回了袖子。
  彩伞市外围低矮,内围是现代化的高楼大厦。郁折虹落地后才发现,外围的低矮建筑看起来很像是那些江南水乡。
  经年不灭的红色灯笼挂在两边,照亮了脚下的石板路,青石砖沾着夜露,散发出玉石一样的莹润光泽。
  呼吸间都是清凉的水汽。
  正值深夜,古镇里有虫鸣啾啾,但没有居民活动。郁折虹没有查具体资料,所以也不知道这里居住的是什么灵物,当下有些好奇。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他问。
  铂吟淡漠地看了他一眼,郁折虹跃跃欲试等他发表搞事宣言。
  然后就听铂吟说:“买门票。”
  郁折虹:“…………”
  *
  就算是神,进景区也是要买门票的。
  三分钟后,他们来到了小镇的门票处。
  铂吟当然不可能亲自去买票,不仅如此,还要掩藏身份。否则他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一片恐慌,根本办不成事。
  郁折虹去摇售票处的铃铛:“有人吗?”
  售票处是个圆顶的小房子,看着像一朵木头的蘑菇,连窗口都是很可爱的半圆形。
  郁折虹去过的地方都是机器人售票,景点里也全都是巡逻机器人工作,游客可以在任意时间进去。但看样子,这里似乎不是的,还是古老的人工售票。
  他托着下巴:“现在人上班了吗?”
  铂吟说:“等。”
  现在是凌晨4点多,也快开门了。
  郁折虹趴在售票窗口,无聊地数木头上的漩涡,然后又不安分地摇着轮椅到镇门口。
  他注意到,古镇里街道上方拉着线,倒挂着很多彩色的油纸伞,上面画着胖乎乎的花朵、蝴蝶结之类的,有种童话的感觉。
  “这就是彩伞市名字的由来吧,”他问,“是什么风俗吗?”
  郁折虹也就是自言自语,但没想到铂吟回答了他:“不是由来。”
  郁折虹:“那是什么?”
  “是因为这里的居民。”铂吟似在组织语言,“它们……”
  然而他话音未落,天空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
  郁折虹“嘶”了一声:“什么东西!”
  铂吟一顿,抬头向天空看去。
  这声音无比巨大,让人牙齿发酸,他耳朵里几乎都疼起来。
  因为巨响,小镇里居民也醒了不少,夜色里亮起星火似的灯。
  “怎么了?”
  “……啊!”
  “……是……神!”
  郁折虹没听清,隐约听到几个“神”字。
  什么意思?
  “——!”
  又是一声爆响!
  地面震颤,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接近。
  “——!!”
  那东西发出的叫声没有办法用任何拟声词来形容,像是生锈的铁链摩擦发出的声音一样。
  下一刻,它在夜色里显现出了全貌!
  郁折虹睁大了眼睛。
  它的外观根本无法描述,是一团巨大的、半透明的肉块,生着数不清的舞动的肉须,肉|体里面镶嵌包裹着无数机械造物,宛如巨型垃圾场。
  那些肉块像阳光下的肥皂泡一样色彩斑斓,诡异瑰丽,郁折虹联想到了史莱姆,但是它可比史莱姆恶心太多了。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脱口而出——
  “夜游神?!”
  夜游神,世界上没人不知道它的大名。
  在灵气时代诞生了许多灵物,当然也会有怪物。夜游神就是其中最可怕的一种。
  它只在夜晚出现,一旦被它的触须碰到、甚至只是被它的黏液溅到,就会丧失所有灵力,灵脉污损,再也无法修灵。
  要知道,超过90%的人族都可以依靠修灵把自己的寿命提升到200年,在这个时代不能修灵几乎就意味着虚弱和早死。
  它只在夜晚游荡,所以被称为夜游神。
  夜游神的出现难以预测,居然好死不死给他们撞上了!
  小镇灯火通明,尖叫声四起,郁折虹心弦紧绷,下意识看向铂吟。
  “铂……”
  他没说完,斜下里就伸出一只巨大触手,猛地把他连人带轮椅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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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鸮:明明是你修我的时候想看他,大猪蹄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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