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娜仁后来又邀瓜尔佳氏常到永寿宫喝茶,这就是通贵人意料之外的。
    瓜尔佳氏恭谨地告退之后,娜仁见通贵人的目光还落在她的背影上,便问:“怎么,这可是皇上的人。”
    “正经些。”通贵人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复又道:“我只是好奇,你为何会如此对她青眼有加。”
    娜仁贴着她的身子,将头靠在她的肩上,仰着脸冲她嘻嘻笑着,问:“怎么,吃醋了这是?”
    通贵人平静地推开她的头,又重申一遍叫她正经些的话语,然后若有所思地道:“我以为你更喜欢淡泊不争的那一类人,如端嫔、戴佳贵人……”
    “你看你是吗?”娜仁撇了撇嘴,“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通贵人并不在意她的攻击,而是由若有所思地看了皎茵一眼,然后收回自己的目光,淡淡地道:“也好,将野心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的人,相交反而放心些。”
    她不像太皇太后、乌嬷嬷等人,觉着娜仁好像一个小傻子,随时有可能交友不慎被人背后捅一刀。
    她倒是觉着,真有一天娜仁交友不慎,那背后被捅一刀的那个,可未必是娜仁。
    对此太后深有同感。
    是什么让太皇太后和乌嬷嬷不能直视娜仁的脑瓜子呢?是娜仁这些年深入人心的痴缠卖乖撒娇功底。
    是什么让太后如此清醒呢?是二人多年来的唇枪舌战互不相让狐朋狗友狼狈为奸。
    斗嘴使人清醒,温柔乡使人沉沦而忘乎所以。
    当然,太后还是有保持着作为长辈的慈爱的时候(凭借夫家辈分成功上位,美滋滋),那就是在玩奇迹娜娜,把娜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时候。
    尘埃掩不住明珠的光辉,偌大宫廷也掩盖不了美人的绝色。
    除夕宫宴上,瓜尔佳氏手持团扇,泠泠唱了一支《点绛唇·蹴罢秋千》,并不是时下流传的调子,应当是她自己的谱的曲,有少女羞怯,也有矜持清冷,转头回首间风情倾泻,身姿盈盈。
    殿内悬灯万盏,各个边角烛台上的蜡烛更是不计其数,照得殿内亮如白昼。瓜尔佳氏身着一袭水红衣衫,窄褃掐腰显出杨柳细腰,亦衬得脖颈修长。纤纤玉指轻轻搭在白玉骨绫面宫扇的扇柄上,通身除用红梅枝挽发外,只有零星的珍珠为饰,于发间、耳畔熠熠生辉。
    朱唇轻勾间媚意横生,眉眼低垂间娇态显露,却又因眉目间的清冷而不显风尘之色。
    纵娇、纵媚、纵艳、纵是风情万种,亦不失清冷高洁、优雅从容之姿。
    回首时团扇轻动,一双美目欲露不露,有眼角的含羞媚态,有眼中的清冷出尘,也有举手投足间属于大家闺秀的优雅从容。
    好矛盾、好奇妙、好美。
    娜仁看得入神,也不顾周围嫔妃们的眉眼官司,自顾斟了杯酒,捏在手上,带着笑欣赏歌舞。
    她应当是场上最从容惬意的那一个了。
    其余嫔妃们拼了命的回想这一个的来历,与她同住一宫的敏嫔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坐在公主席上的皎茵一边叫妹妹安静欣赏歌舞,一边面带忧色地望向敏嫔。
    一曲终了,瓜尔佳氏手中团扇生花,只是轻轻一转,却仿佛挽出花朵一般,叫人目不暇接。
    娜仁本欲拍桌鼓掌叫声好,但毕竟是宫宴上,还要收敛些。何况人家妙目流转递风情的人可不是她,正主在旁边呢,她还是收敛点为好。
    然后一切自然是顺理成章的,帝王可以长情自然也可以多情,何况所谓的长情,不过是还忘不掉旧时的人事。
    所有的感情都会经历岁月的考验,有的历久弥坚,有的则会被逐渐消磨得浅淡。
    在瓜尔佳氏第一次抬起团扇半露容颜时,佛拉娜便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康熙,然后满目了然,平静地收回了目光,又淡淡地一笑。
    仿佛讽刺,又似是释然。
    这天地之间,岁月悠长,有些人、事、情……罢了吧。
    康熙……娜仁也说不清他到底是长情还是多情了。
    他对清梨一直以来耿耿于怀,娜仁知道。
    但他又绝不会在风波已过之后为清梨改名换姓,与她再续前缘。直到今日,自清梨离宫的那一日起,近二十年间,二人从未见过。
    若说念吗?哪能不念呢?
    若说见吗?还是不见了吧。
    而瓜尔佳氏的出现……算是最好的时机吧。
    再向前,康熙在逃避,瓜尔佳氏与清梨相仿的面容会使她此生注定无缘圣驾;再往后,也不知他还会念着清梨多少年。
    瓜尔佳氏能够入宫,入宫之后又被冷置这小一年的时间,足以说明康熙如今,对当年事,或许有遗憾,或许难以忘怀,但已不是如一块逆鳞软肉一般不可触碰,耿耿于怀了。
    而清梨呢?也放下了吧。
    或者说她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更多的是她的家族,而不是与康熙的感情。
    自她接手并且开始整顿家中旧日残余势力那一日起,就说明她已经将这些尽数放下的。
    昔日的隐瞒、利用、算计,都被她放下。随着家族大厦倾倒,或者她日后含笑九泉,被带到黄土之间,不足为外人道也。
    还爱吗?
    那样奢侈的东西,需要小心呵护、用心培育,对如今的她与康熙而言,都太金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