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岭一战成功,但尚未全功。
    第二日,岳飞就派出了张宪一部渡河与傅选会师,去追击逃入东面山区的最后一支叛军李敦仁。
    不过,李敦仁的事情也并没有这么麻烦。
    此人之所以在绝境中向东逃窜,甚至还凿沉渡船、以邻为壑,乃是指望着兴国、雩都两县交界处的一个唤做固石洞的天险。那个固石洞前有一山寨,山寨背后守着大洞不提,其余三面则俱是悬崖,只有一条出入之路,同时洞内却有充足的空间和水源,足以屯兵。
    按照李敦仁的想法,岳飞如此善战的堂皇之师,打是打不过的,但对方也注定不可能久留,所以只要在洞中稍待时日,那将来自有说法……故此,早在岳飞第一次打穿五岭进入广东以后,李敦仁便在虔州这里准备后路了,他早早选择了固石洞,然后多次对固石洞前的苗寨进行沟通、收买,还运进去了大量的米粮物资。
    用他对张宪、傅选二人派来的使者原话来讲:‘如此天险,官军苟能破山寨,死而何憾?’
    也就是说,真要是被攻下来了,死了活该,他也认了!
    然而,天下哪有真正能固守不落的天险?
    虽然山上苗寨掌门人,也就是廖氏三姐妹三个苗姑很守信誉,廖小姑甚至对使者说出了那句著名的‘除是飞来’,但大局之下,负隅顽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第一日,傅选、张宪等人试探一战,自然是寸功未成。
    第二日,傅选、张宪部尽出,分成十几队,带着足量云梯三面围攻山寨,乃是同时从所有悬崖短矮之处攀登,却又遇险则退,轮番上前,与其说是攻击,倒不如说是消耗山寨中的箭矢、石丸等物资。
    第三日,傅选部继续佯攻,张宪却忽然派出被编入到自己部中的杨再兴,外加郭进。前者领着一些刚被整编的苗兵,后者领着张宪的亲卫,二部皆负双层铁甲,自山寨侧后方险要却又视野狭窄处攀悬崖而上,居然一战功成。
    李敦仁与廖氏三姐妹俱被斩首,算是‘死而无憾’了,其部众也都投降,从头到尾,岳飞也没亲自‘飞来’。
    实际上,这几日岳飞一直在平江对岸的兴国县内整编那十余万降服虔贼。
    处置完了四百路好汉头领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御营前军又遣返、安置了四万多老弱妇孺,赦免了三万多被裹挟的壮丁,又派出一些部队押送以李洞天为首的好几万俘虏向周边各处而去,只有彭铁大、杨再兴等少部分人带着精选出来的一部分士卒得到了直接任用与官职。
    而收到李敦仁伏法事后,岳飞一面按照之前与江西经略使刘洪道的约定,让傅选领五千众在兴国县善后,一面却又亲自集合催动大军往北。
    五月端午,岳飞第三次进入吉州,准备按照枢密院原来分划,顺赣江一路北上,准备及早北归。而这次北归,军中却是士气如虹,丝毫没有累月用兵的疲敝,便是岳飞自己都有些志得意满之态,他甚至在路过抚州的时候,亲自在官驿上写了一篇题记。
    书曰:
    “御营前军都统岳飞被旨讨贼,自洞庭至于桂岭,平荡巢穴,两广、湖湘悉安。痛念二圣远狩沙漠,天下靡宁,靖康之耻,犹然未雪,故当誓竭忠孝。赖社稷威灵,君圣相贤,他日扫清胡虏,复归故国,宽天子宵旰之忧,此所志也。顾蜂蚁之群,岂足为功?”
    很显然,岳鹏举是真有点飘了的感觉。
    但没办法,这一战打的实在是太漂亮了。
    用这个时代的眼光来看,山地、瘴气、苗寨,说不清的盗匪扎根到地方为祸多年,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麻烦,甚至一开始就没有几个知情人对这次进剿抱有绝对的信心……这是因为虔贼根本就不是这几年的事情,它只是恰好遇到了靖康之变和随后的战乱,所以叛乱的规模变大了而已,而早在之前所谓太平盛世的时候,虔贼就是一个专有名词,就是南方的痼疾。
    当时的朝廷,也只能是把这种叛乱给压制在山区内了事。
    但是,岳飞就这么干脆利索的打赢了。
    这一仗,本质上当然是个剿匪性质的平叛,相对于对上金人的战斗而言,很有些后世美职篮常规赛对季后赛的味道,但是问题在于,三十五秒十三分比总亚军还是更值得吹一些的。
    这一仗大约也是如此。
    回到眼前,岳鹏举志得意满,引大军主力顺赣江一路北上,初时沿江江西地方官吏,几乎不敢相信,但眼见着无数俘虏被顺次安置在江西各处屯田点、矿点,而官军主力耀武扬威,行军旗帜招展有序,且随着那些安置好俘虏汇集来的军队渐次合流,部队规模也日益庞大……却又不敢不信。
    只能说,随着南面讯息追上军队行军速度,沿途官吏的态度堪称一日三变。
    不过,也来不及再变了,国境之内,大军顺江而下,行军何其之速?何况岳飞因为之前抚州知州的事情跟江西官场闹得有些不好,所以也懒得多打交道,干脆停都不停,直接北上……到了五月中旬,御营前军便已经过鄱阳湖,进入属于江南东路的江州地界。而到此时,岳飞方才在江州稍驻,乃是要等候江西、江东两路供给的军资,方好继续北上。
    也就是这时,岳鹏举终于知道了东京议和风波。
    而且,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此时他都已经尽知。
    这倒不是说东京城那边御营前军负责抄邸报的能这么快知道他回来,将消息汇总专门送过去,而是说,这个空档期,朝中战和之争愈发激烈,明显已经超出了寻常讨论范畴,不仅在中枢有了势如水火之态,甚至已经蔓延到了东南地区……而莫忘了,江南这地方,还有李纲与吕颐浩这两个立场分明的重量级选手加对手呢,二人早早就在这东南之地摆明车马,公开论战起来。
    而岳飞就在江州坐着,那以他如今的身份,怎么可能躲的开这些讯息?
    话说,吕颐浩作为两浙路经略使,权责极大,资历极深,又素来拿捏得住下属,所以周边官面上倒是无人敢不主战的,几乎各府各州各军各监,都在往汴梁上书,请官家坚持己见,不要听小人之言,擅自议和云云……不这么说是不行的,因为吕经略绝不留隔夜仇。
    便是李纲这位曾经做过公相、现在也是朝中一大派系精神领袖的人物,也直接遭了殃。
    李纲一开始是想走程序的,便上书表示赞同议和,却不料,这边奏疏公开发过去,那边就被吕颐浩以上级的身份公开发文呵斥!
    这篇几乎发遍了两浙、江东、江西、福建、两淮的公文,历数了李伯纪从太原之围开始的种种失误,所谓‘不知兵而葬送国家数十万健儿,致使两河沦陷、靖康大变’,‘不识人而失京东、毁关中’,‘为公相而推淮上于天子’、‘为留后而引动乱于东南’,甚至公开骂出来,说‘皇嗣之失’,某些人本该取三尺白绫以证清白的,却苟延残喘,躲在江南,遥控党羽、玩弄权术,堪称无耻之尤!
    这当然是胡扯……照这个说法,整个天下都是李纲祸害的了,那二圣和靖康中的投降派又干了啥呢?
    但是,李纲气了个半死,偏偏却又因为中间皇嗣的事情他怎么说都说不清,根本没法辩解的,却只好忍气吞声,转战民间,靠着写信、茶会、诗会多次在民间与有影响力的士人讨论此事,以批驳吕颐浩。
    而民间各处议论纷纷,却又明显是支持议和的多些……甚至吕颐浩之前为了主战,主导了东南加税、荆襄加赋,却干脆在民间落到‘拗相公’一般的下场,岳飞在江州稍驻,便闻得许多嘲讽辱骂吕颐浩的童谣、论段。
    甚至,他亲耳听到,有老百姓把自家养的铁脖子走地大公鸡唤做吕经略,售价才三百文,帮忙抄好滤干也不过三百五十文,比北面便宜的发指,而御营前军的军饷都是足额的,譬如郭进就买了一只,只端在马勺里吃。
    当然了,即便如此,岳飞也不想掺和。
    因为即便是李纲那些人,也是绝不称主和的,他们是‘能守而后伐’,自称主守派,或者主缓派。本意是要稍作数年休养生息再向北……这明显是论战下来以后,双方各自调整立场的结果。
    对于这种说法,即便是岳飞心中的倾向不言自明,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所以只是等物资供给上来,然后赶紧回北面再说罢了。
    当然了,军资没有等多久,江东的物资先送了过来,然后很快江西方向的物资也送了过来……只不过,与江西筹措的两万石米、十万贯钱一起抵达的,还有江西经略使刘洪道本人。
    刘洪道以堂堂一路经略使之身追出本守,那不管之前和江西地方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岳飞当然都不会怠慢,向来简朴的他赶紧拜托本地官吏在城外寻得一处著名酒楼,乃是浔阳江正库(官方认定有自酿酒资格的正店),苏东坡亲笔题名的浔阳楼所在,然后亲自设宴招待。
    双方都是顶级大员,倒也不至于出什么嘴上的岔子,而酒过三巡,刘洪道就虔州平叛一事稍作恭维与称赞后,却又主动提及了一件事情。
    无他,正是之前那位知抚州同僚的问题,刘经略的意思是希望岳节度能妥善安置,最好就在江西设一后勤屯田之所,让此人来主管。
    当然,发脾气的是官家,江西这边肯定不会让大家难做的,必然使此事妥善。
    人家经略使亲自来说,姿态如此之低,又是权责内的事情,岳飞又能怎么说呢?便满口应承下来。
    而说完此事,双方看似皆大欢喜,难得又饮了两杯。
    不过,两杯之后,刘洪道却忽然起身,然后亲自挽着岳飞手腕,说是要一起登上顶上阁楼,共观江边盛景。
    周围文武知道这是两位大员有话要讲,便都知趣在座中喧哗,然后任由两位大员撇开众人多登一层楼望远。
    平心而论,正值夏日,楼上视野清晰,一览无余,这浔阳楼外的景色当然是极佳的……所谓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消磨醉眼,倚青天万迭云山;勾惹吟魂,翻瑞雪一江烟水。白苹渡口,时闻渔父鸣榔;红蓼滩头,每见钓翁击楫。
    二人虽然心中都有事情,但微醺之下,却也一起痴痴看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而所谓景开人心,此时再说,就坦荡了许多。
    “岳节度知道近来朝中大事吗?”刘洪道迎风负手而对。
    “是议和一事?”
    “不错。”
    “那敢问刘经略身为一方经略,是主战还是主和呢?”岳飞抄着手,同样干脆。
    “我也不知道。”刘洪道闻言一声叹气,只在浔阳楼上摊手以对。“我是青州人,靖康中被仓促启用,做了吏部员外郎,然后一朝惊变,几乎是逃回家中,结果又因为金人南下,被李纲李公相不顾成例点了知青州的差遣,做了家乡的知州……”言至此处,刘洪道忽然一顿,继而哂笑。“我记得你那时曾上书说李伯纪是奸贼,这当然偏颇,可事到如今,天下人却都说,你与李彦仙的弹劾并非虚妄,最起码那厮是不知兵的。”
    岳飞难得尴尬一笑……谁年轻时没点尴尬事?
    “可依我说,吕经略有些话虽然难听,却也实诚,那就是李伯纪不仅不知兵,也不识人。”刘洪道望着江畔愈发感慨。“他那个时候,河北发了两个人,张所固然是名节之士,可傅亮却是卖了长安城的首恶;京东发了三个人,一个刘豫如今做了伪皇帝,而我与同时被启用的赵明诚,却是公认的一对废物……赵明诚不战而逃,我是一战而溃,也只能孤身弃家、弃城而逃,并不比赵明诚体面几分。故此,你问我主不主战,我当然是主战的,因为我视当日青州一走为生平之大恨,无时无刻不想着一雪前耻。”
    岳飞重重颔首,显然感同身受,但他也听出来了,对方言语未尽。
    “可从八公山上见了官家,被指派到江西,前后四年,先是协力清理沿江勤王之师变化的盗匪,然后帮忙处置东南军乱,再后是助荆襄围困钟相、杨么,现在又尽力协助你岳节度清理虔贼。”刘洪道果然复又苦笑起来。“一年复一年,江南西路本是个穷去处,却从未停过徭役供纳,何况虔贼本身就在江西占了三成天下,骚扰了半个江西……眼见着民生凋敝、官吏繁苦,却是渐渐的怎么都喊不出那种堂皇言语来了,不然是要招人嫌的。而且,咱们说句公道话,江西穷,所以徭役多,那东南富了点,不也加了钱吗?荆襄丰饶了些,不也加了粮吗?还有巴蜀,为了尧山一战,甚至整个提前支了两年钱粮!兴亡皆是百姓苦!”
    岳飞愈发感同身受,且联想此番南下经历,之前因此战顺利和刘洪道亲自追来的姿态而一度升腾起来的志得意满之心,也是瞬间全无。
    “当然了,南方苦,可两河、京东、陕北,几千万子民难道不苦?靖康之耻,难道能忍?不打下去却也不能让人心服。何况换到我身上,青州一战数万条人命,便是金人自个把京东五郡还回来,我也绝不能忍……”刘洪道终于正色。“岳节度,这件事情我寻你上楼来说,无外乎是要告诉你,两边都有道理和说法,也都有苦衷和难处,最终只能看官家与朝廷决断,你我身为臣子,可以上书言事,却不该擅自做一些多余之事,尤其是你,此番轻易得胜,几乎毫无损耗便要率数万大军转回京东前线,当此之时,更要慎重,尤其是要为官家名声着想……你晓得我的意思吗?”
    岳鹏举终于醒悟,却又觉得荒诞:“刘经略以为岳飞是不听军令,擅自寻衅的武臣,还是说担心御营前军多是河北出身,回到东京之畔,会做出什么不端之事来?”
    刘洪道摇头不语。
    岳飞带着三分醉意,一时气闷,便欲辩解,可楼外一阵江上清风荡来,吹得他清醒之余却忽然又有些百无聊赖之态……不是他不想争辩,而是他知道,分隔文武,想要相互取信,却也艰难。更重要的一点,自战乱兴起以来,他经历许多,也心知肚明,虽说文官压迫武将有些过了头,可乱世中作出突破底线的那些人,依然还是武将多些。
    文臣不会剥人皮,也不会屠了自家城池。
    当然了,不提岳飞心思百转,只说到底为什么大宋朝的武将总是对自家老百姓残忍,而大宋朝的文臣又总是防备武将胜过防备外侮,这却正是这个国家数年前一朝崩殂的根本缘故了……偌大的国家,上亿人口,经济、技术这般发达,力量何止数倍于金人,却因为守内虚中的祖宗家法特意配置,一层层力气都在相互对付自家人上面,哪里有对付外人的余地?
    之前赵玖在东京喝骂,为什么一百年平不了西夏,赵鼎那些人上了一个极具说服力的条陈,将西夏立国的前因后果说的清清楚楚,大约就是西夏这事传自五代残唐,怪不了大宋,看起来非常有道理……但真的是西夏不能平吗?
    西夏有再多再厚的根基,有再出色的地理条件,可大宋对西夏那个力量对比却也是无误的,沦落到眼下这个局势,怎么都不能说是有道理的吧?
    若是按照这些道理来论,始皇帝如何能奋六世之余烈,吞了根基更厚的六国呢?唐太宗凭什么几年反扑直接灭了突厥?
    甚至,金国又如何弄出来的靖康之变?
    说白了,道理这个东西怎么讲都是有的,只不过是看你怎么选罢了。
    至于岳鹏举,他倒是不可能想到这一层,唯独经历了许多事情,本能觉得有些无奈与荒诞而已——明明就是几乎一般遭遇的同志,对待北伐和南方生民的态度也是几乎相同,却因为分属文武,反而要一个专门心急火燎的追上来敲打另一个,再加上之前抚州知州一事,这是何等荒悖?
    偏偏你还得承认,对方此举本质上是充满善意的负责任之举,而这就更加荒唐了。
    二人既然说透,岳飞既然忍下,便一起转回楼下,继续宴饮。
    不过,也就是再度落座之时,岳飞却忽然醒悟,刘洪道最后那句‘为官家名声着想’怕是还有一层言语,只是不好说出口罢了……那就是二圣的问题,对方不仅是担心他岳鹏举会刻意纵兵破坏议和,更是担心他这个官家心腹爱将会用截杀二圣这种手段来阻止议和!
    且不说此论更加荒诞,早非吴下阿蒙的岳飞却是很快就在座中想明白了一个更加严肃的政治问题——那就是此番议和,不止是要议和那么简单,也不仅仅是朝廷要再度分流,关键是一直为大宋真正肝胆的官家怕是也将面对一场真正的大麻烦。
    这个麻烦正是议和中不可能回避的二圣南归一事。
    须知道,二圣作为整个大宋朝之前的君父,即便是民间名声极差,但大义名分就在那里摆着,便是这次议和能如此堂而皇之,也根本就是因为二圣的名加京东五郡的利,使得官家以及大部分主战之人无法反驳。可与此同时,不管是民间还是朝中,在官家之前多年间不停的暗示、讨论、批驳后,所有人又如何不晓得这位官家对二圣的真正态度?
    平心而论,岳飞并不觉得二圣归来能动摇官家的皇位……官家掌握了几乎所有兵权的情况下,这种事情几乎不可想象;他也不觉官家会要借张荣或自己的手在路上做掉二圣……一个登基才五年不到的天子半公开式的杀掉父兄,也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但毫无疑问,二圣的归来,将会使官家不得不面对一场前所未有的政治伦理考验!
    尧山之后,官家种种作为,明显是要另开炉灶的,而此时,二圣南归,而且还是金人送归却无疑会让赵官家陷入到一种政治立场疑难中来……太上道君皇帝回来了,那‘清除积弊’的事情还整不整?若是整了,是不是有逼迫父兄的嫌疑?
    甚至多想一想,有些人之所以支持议和,未必是出于休养生息四字,说不得也藏了一种借二圣而制官家的鬼蜮之心!
    当然了,岳飞此想,不免还是有些武人心态作祟,将朝政想的简单了一些,再加上他本身酒品不好,一喝几杯不免想法偏狭……
    可是不管如何,浔阳楼中,岳飞越想越不对劲,尤其是思及从军以来,凡事以官家淮上抗战为岭,之前尽是沮丧之事,之后却是越来越顺,心中早就认定,这位官家才是国家肝胆,自己归乡正途……却不料居然要遭此厄,想到纠结处,以他的性格当然不会潸然泪下,更不会跺脚发狂,只是心中百转,却又忽然回身:
    “店家,取笔墨来!”
    那店主亲自伺候许久,此时闻言,几乎立即便将准备好的笔墨架在一个小案上亲自抬来,然后又匆匆将酒席一侧专门用来题诗的粉壁展开。
    刘洪道见此不免尴尬……他这人文学水平烂了点,自知是不如岳飞的,这要是题词和诗的,自己如何是好?
    然而,岳飞在案上抹了抹墨汁,却是笔走龙蛇,非诗非词,只是又题了一篇题记而已。
    所谓:
    “昔中原板荡,金贼长驱,如入无人之境;将帅无能,不及长城之壮。幸得圣君,发愤淮上,立足南阳,兴复旧都,决胜尧山,虽未及远涉燕云,讨荡巢穴,亦足称一国之肝胆,天下之正朔。
    余岳飞,起自相州,总发从军,前后八载,大小历二百余战,前四载一败再败,见失燕云、失太原、失大名、失京东;后四载,提一垒孤军,振起东京,得胜汜水、胜济州、胜鄢陵、胜东平。所恨者,不能使金贼过大河之兵匹马不返也!
    今闻朝廷有议,且休兵养卒,蓄锐待敌,飞以为谬也!如或朝廷见念,赐予器甲,使之完备,余即当深入虏廷,缚贼主喋血马前,尽屠夷种,迎二圣复还京师,取故地再上版籍,何以议和求人求地,使君上陷于两难之地?此心一发,天地知之,知我者知之!建炎五年夏,河朔岳飞书于浔阳楼。”
    一番写罢,岳飞复又直接借着酒气唤亲校毕进上前,取来一份定式札子,就在札子大约改了下格式,誊抄了一份,然后就直接封印,着毕进以密札渠道送入京中。
    而刘洪道坐在一旁,几番欲言,却几番盯着这篇简短题记难出言语,最终只能坐视对方为之。
    就这样,岳飞趁着醉意上了一个札子,醒来后虽然也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但正所谓箭已离弦,却也不必想太多了……而且第二日他就要再度提军北走了。
    结果,到了江北,刚刚过舒州、转无为军,进入庐州,正准备北上从八公山渡淮之时,却又接到快马传来旨意……旨意上没有任何此番南下辛苦平叛的封赏不说,居然还让他渡淮之后不要归南京、济州,而是去徐州见御营右军都统张俊。
    五月盛暑,就这么过去,到了六月初的时候,就在岳飞率部辛苦抵达徐州,见到了张俊之时,那边东京方向,随着燕京地区的信使反复抵达,金国全权使者乌林答贊谟却是全盘答应了赵宋朝廷的条件。
    虽然其中还有金人一度想要岁币这种乱七八糟的插曲,但实际上,金国让渡靖康之变的俘虏,外加京东五郡,求得双方正式罢兵的前景,已经是显露无疑了。
    PS:总得来说,上个月十三万多几千字,就想整个活,凑个大章,四舍五入糊弄一下……但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