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之前,鸿胪寺所发新一期官方《邸报》上刊登了所有购买了所谓国债券的‘爱国忠君人士’名单。
    话说,万俟卨还是有些高看了赵官家的,赵玖之前在殿上没有直言,是对这件事情没有信心,而不是存了什么顾虑,后来发现卖的挺好,便彻底不顾体面给抖露了出来。
    毫无疑问,随着邸报被各处文武大员、使相帅臣的人抄录、领走之后,此事毫无疑问将会为天下人所周知。
    不过,也不用天下人周知了,那边邸报还没送出去,这边东京城里便已经先炸开了锅。
    几位御史和不少其他京中官吏,认为官家这么做有失朝廷体面、君父体面,便是有急需,便是考虑到子贡赎人的道理,也该是这些人主动贡献,然后官家现在、将来予以相当赏赐,而非是如民间借贷一般立字据。
    而以胡铨这个刚刚入职枢密院的新科进士为代表,还有另一类观点,也都言语激烈,却是认为官家这么做无异于主动向外界告知了朝廷财政内情,说不得会让内外不轨之徒瞅见空隙。
    但各种札子蜂拥至崇文院,尚未转到御前,却先遇到赵官家下了明旨——说是国家尚在战时,万事从简,不宜做虚礼,所以今年年末、明年正旦并无朝议盛典,非只如此,从即日起,除必要军官留守人员外,东京内外衙署,却是正式放假,直到年后。
    也是让这群札子白白递上。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官家和首相是何等人物,六七天不开朝议,这事怕是就要被糊弄过去了,反正有的是军国大事。
    不过,正当此时,宫内却又明旨不断,其中一道光明正大的旨意,乃是说翌日,也就是腊月廿六日,官家将主动出宫,往太学巡视,说是要慰问留京过年的太学生。
    消息传出,有些人自然讲体统,没有多想,但有些人却觉得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准备借太学中的机会行劝谏之事。
    “如此说来,邸报还是很难印刷的吗?”
    这日上午,进入太学,前方祭祀孔圣的大堂前院中早已聚集数百多太学生、年轻官员,甲士也排列妥当,但赵官家行至院门前却还在与身后随行大臣们议论别的事情。
    “好教官家知道,不是不行,但眼下并无必要,而且朝廷也不该把财赋花在这上面。”
    这个问题,随行的大臣中,最有资格回答的当然是主管此事的鸿胪寺卿翟汝文,但上来接口的却是此次以开封府尹职事随行的枢相陈规,因为陈规最喜欢回答这种关于技术的问题。“臣尚记得之前在南阳时,官家便问活字印刷,又问沈括、毕昇事,眼下臣已查清,活字确系已有,沈梦溪记载清楚,臣也以为可行……但可行归可行,却未必适当,因为臣细细询问过商家,他们都说活字依旧容易出错、印刷质量也差,民间官方都还是用雕版为多。而邸报,按照官家之前吩咐,乃是六日一报,以对三日文德殿一议政之制,时间仓促,雕版哪里来的及?”
    “陈相公说的不错。”跟在后面的鸿胪寺卿翟汝文也顺势接口。“而且官家以邸报事专属鸿胪寺,又定下许多规章,臣等敢不尽心尽力?所幸只有东京城内各要害衙署、各路使臣帅臣处须官方亲自誊录,鸿胪寺内人手足够处置妥当,无须寻印刷法门。”
    赵玖微微摇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眼见着前方已经是太学大院,便收起这些心思,拾阶而入。随行诸多重臣也各自敛声,昂首挺胸,随官家步入。
    而进得院内,眼见着为首官家大红袍、硬翅幞头陪金带,身后足足十几位朱紫大员,又有许多额外札甲武士涌入,朱紫之色与金属之色俱在阳光下闪耀,院内先是轰然,继而又肃然一片。
    待得官家与重臣上得大堂前台阶上立定,数百人方才在国子祭酒陈公辅的带领下拱手行礼,然后所有人便按照之前宫中提出的要求直接在早就摆好座位的院中各自落座……在三舍法的制度下,太学生便是候补官员,自是君臣礼仪,而双方坐定,宛如君臣相对。
    至于说,赵官家座位所在的台阶,后方便是有孔先生木雕的大堂,赵玖当然也不会太在意,反正道观、庙宇里他都上过朝了,也在道祖、佛祖面前开过朝议,却正该凑一个太学大堂和孔先生木雕,说不得也算是个成就呢。
    “诸卿皆是朝廷栋梁。”
    没有去看身后木雕,赵玖坐下之后,便在阳光下直接开口,扬声缓缓言道。“而朕今日至此,一则临近年关,诸卿多有离家远游之态,特来慰问;二则,太学为朝廷储才之所,却因制度,须考核方能为官,而朕亦有军国事,平素极难相见,更难奏对交流……故今日相见,咱们君臣当畅所欲言,卿等有论有疑,且举手相示,朕随意点出来一些,除非言语悖逆,或事涉军国机密事,否则朕当尽量当面来听、来对……直至日落为限。”
    台上台下一片骚动,十几位随行重臣也是愕然,而下方却在骚动之后,全然振奋。
    “开始吧!”声音渐落,赵玖强行收起自己习惯性的上朝时的木雕表情,稍微展露了一丝笑意。
    然而,振奋之下,不少太学生却反而有些慌乱,想要举手,却又畏惧,且不知到底又该问些什么。
    不过,就在这时,下面坐着的诸人之中,却有一当先之人毫不在意,当场举手相对。
    赵玖见得此人,难得真切失笑。
    原来,此人乃是国子祭酒陈公辅。
    话说,从井中爬出来那日算起,赵玖已经做了两年多的天子,不过,他虽然权威日重,参与军政日渐增多,但一开始的时候,他却是个纯粹的瞎子、聋子和白痴,既不知道宋代制度,也不晓得该如何任人任事,只是尽量抓住韩世忠、张俊等所谓历史名将,并勉力提拔一些诸如张浚、赵鼎、林景默、胡寅等可用的心腹之人,然后再尽全力去协调宰执人选罢了。
    所以,相当一段时间里,甚至一直到眼下,朝廷的大部分庶务,都还是宰执们在负责,这位官家既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欲望亲自插手。
    而这就导致了除个别心腹和身前经常接触的人以外,很多大臣,他根本只是知道个名字,甚至连名字都要临时做功课。
    但这也真不怪他……譬如说这个国子祭酒陈公辅,照理说这个主管全国教育的位置重要至极,而在三舍法这个东西没有明确废除的情况下,这更是一个直接牵扯到朝廷选才的要害位置。
    然而,莫忘了,今年夏天赵官家跟吕相公展开那段谈话,决定开恩科之前,太学根本是废弃的,赵玖得多闲才会在意这个位置上的人叫什么,又是什么履历出身?
    实际上,这陈公辅也的确是在淮上时期便已经被任命为了这个闲官,南阳时赵玖与他见了几次,也只是当路人甲而已。
    昨日才从万事通杨统制那里知道此人姓名,和寥寥一点出身情报。
    不过,这个陈公辅给赵玖留下的印象很好……在太学生们一时慌乱之时,他主动举手,倒有些为人师表的姿态了。
    甚至,如果不是心知肚明,赵官家几乎以为此人是个托了。
    “陈卿请言。”
    赵玖当然会给陈祭酒一个面子。
    “官家。”陈公辅起身拱手一礼。“臣冒昧,官家今日举止,当是仿春秋乡校国人议政之典,堪称圣人之举,似比经筵更合圣人之意……而臣虽为朝廷命官,却也想参与一二,唯望官家准许,不以奏对相待,只当是校中议政。”
    赵玖当然不知道什么叫春秋乡校议政,但却不碍他听懂对方这是给找了个高大上的儒家典故,所以愈发欣赏对方,便当即开口:
    “这是自然,陈卿当直言不讳,毋以官身为念。”
    “官家。”陈公辅闻得此言,忽然肃容。“臣敢问,为何太学中依然以王舒王的新学为主?新学只论功利,而王舒王又公然称五代时历事‘四姓八君’的冯道为‘最善避难以存身’,这种说法使满朝文武不以气节忠义相抵砺,使公卿大夫丧失了忠心为国的臣子之道,难道是合乎抗金大义的吗?”
    赵官家面色不变,微微颔首……然而,平心而论,他上来便被问懵住了……这厮好不晓事。
    PS:感谢第七十五萌,微茫0930同学!这名字第一反应还以为是韩娱文老书友……
    然后到了喜闻乐见的献祭环节,今天献祭的主菜是污秽滴小龙的《魔临》,历史争霸文,两百万字,已经渐入佳境,是时候收割一波了。而可以想象,作为历史类新人取得这个成绩,呃……
    然后是七月**的《汉阙》……我谨慎怀疑他下本东汉应该是汉末三国……莫名期待,到时候我天天去他书里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