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先说一件闲事吧。”
    赵玖会意而笑。“刚刚宫外出了点乱子,据说是有流言扰动,所以朕便做了那般举措应对……不过请诸位放心,朕在行宫外所言的那些也皆是真心话。”
    吕好问以下,几位宰相和牵扯到这件事的人,包括那些被赐了‘名姝’的相关之人,不管是信的还是不信的,赶紧一起俯首。
    “除此之外,朕一正常男子,也绝不是想做和尚,若有哪位夫人能学韩良臣的那几位夫人戎装随侍,朕也认了……”赵玖继续笑道。“须知,朕要学的是汉昭烈帝的百折不挠,不是要学他动辄抛妻弃子,而新野就在南面。”
    诸位大臣依旧俯首不动,倒是官家身侧有人心中忽然微动。
    “最后,这件事到此为止!”赵玖忽然严肃起来。“行在流离一载,金人刚刚撤军,上下方才有一处容身之所,绝不许无端生事……张浚!”
    “臣在!”张浚心下一惊,赶紧俯首。
    “你为御史台中丞,若有御史因此事擅自弹劾宰执与其他中枢要员,乃至于任何人的,不要等他将札子递上,你先上奏罢免此人再说!”赵官家语气严厉到了极致。
    “臣得旨!”张浚愈发惊惶,却是严肃受旨。
    两位殿中侍御史,一个胡寅,一个近来补上的,乃是李纲李相公的人,唤做李光的,也一起严肃俯首。
    另一边,吕好问自然感激涕零:“臣无能,唯谢过官家回护!”
    闯了大祸的大押班蓝珪干脆下跪在地,也称谢过官家回护。
    当然要谢官家回护!
    近来早已恢复正常的小林学士冷眼旁观,却是暗叹吕好问和蓝珪好运气。
    话说,之前在路上,小林学士便已经察觉到了官家不妥,到此为止,他更看的极为清楚,官家对这场流言是极为愤怒的。但是,官家所愤怒的却绝不是什么名姝、流言这种闹剧,而是疑虑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流言,乃是有人迫不及待,刚刚安稳下来便要趁机闹事,想将几位相公中最软弱的吕相公拉下马!
    不过,此时官家的姿态也已经很明显了,他希望维持陪都的政治稳定,而且对这种动辄相互拆台的事情是极为愤怒的,所以宁可自己继续守活寡,也强行保住了吕好问。
    至于蓝珪,却是因为吕好问的缘故,意外安然脱险。
    想到这里,小林学士复又扫向了几个嫌疑人——其余四位相公中除去刘汲的三位,此时已经被吓到的御史中丞张浚,还有那位主动掺和此事的阎孝忠阎少尹。
    而这其中,按照行事与个人作风来看,张浚的嫌疑最大,阎孝忠的嫌疑最小……至于三位宰相,反正是辩无可辩,洗不干净的。
    事实上,这应该就是之前官家提出开举吏员时,只是稍作退让便被通过的又一个重要缘由了,宰执们身上都担着嫌疑呢。
    “官家!”
    就在小林学士的大脑渐渐运转如常的时候,容貌黝黑的阎孝忠却忍不住在此关头直接出列相对。“此事臣绝对是一片公心,因为臣以区区唐州知州的资历,又有过被俘之事,能权知南阳府,已经是了不得的前途了,此时污蔑宰相,于臣并无半点好处!”
    “朕说了!”赵玖难得板着脸相对。“此事没有谁有错,休得再提!”
    阎孝忠无奈,只能俯首称是,见此形状,原本心中微微鼓动起来的张浚以及几位相公,也都各自肃然,不敢再说什么。
    “至于军婚的事情,须防着曹魏时赵俨‘活人妻’之事,其余朕就不过问了,吕相公老成有识,自可缓缓作为。”赵玖放松面孔,从容再言。“都说说范琼吧!”
    吕好问此时浑身释然,闻言也不说话,却是直接看向了汪伯彦,而汪伯彦会意,也赶紧出列恢复了奏对,却是严肃紧凑了不少:“官家,好教官家知道,臣这几日研判范琼一事,与其余几位相公担负疑难不同,范琼就在襄阳,所以多有探知、应对,如今皆在此处。”
    说着,这位枢密副使却是将一个札子从怀中取出,然后无视了起身后赶紧过来取的蓝珪,反而直接塞给了一侧吕好问,再由吕好问递给蓝珪。
    “确实详尽……汪相公辛苦了。”赵玖打开札子,只是一眼看下去便不由缓缓言道。“原来范琼没有占据了整个襄州,只是集中盘踞在襄州、邓城、牛首一带……兵力三万,这么多吗?!”
    “好教官家知道。”汪伯彦赶紧严肃解释。“范琼自行在出发,不过三四千兵。但到了此处与军贼李孝忠兄弟对垒时,却又从京西南路、荆湖北路招揽了不少兵马……彼时他是军,而李孝忠是贼,各处军州自然配合妥当,所以等到李孝忠被他驱除后,他手上大约是一万出头的兵力,而这一万兵,便是他的根基和倚仗了。”
    赵玖缓缓颔首。
    毕竟嘛,那时候范琼还是有和平解决可能的,自然不会过分,所以是受制于编制与后勤的。实际上,当时韩世忠、张俊、刘光世,其实都是一万左右的核心兵力。
    “等官家杀了刘光世、丁进之后,此人怀惧,便开始稍作整备,又在本地招揽了一些兵,但也并未过分,加一块也不过是一万五千众……”汪伯彦继续严肃讲道。“但官家莫忘了,完颜银术可当日因为陕州之事走的匆忙,只将他从太原带来的那个万户带了回去,以至于之前邓州这边许多降了金人的京西本地败兵无处可走,而偏偏官家的御营大军又压了过来,便只好都仿效那个赵宗印一般,往襄阳去了。”
    赵玖微微颔首,却也从容:“如此说来,正好一举击破,倒省的咱们浪费时间了。不过,汪相公这札子上面说,对范琼犹可以朝堂大义应对,又是何意?难道事到如今还要招降?”
    “这怎么会呢?”汪伯彦难得失笑。“此獠之前坐视完颜银术可横行京西,又屡调不至,官家方城那最后一次召唤也都不来,可见此人端端是留不得了……但是官家,范琼情知官家不能容他,铁了心要做逆臣贼子,可他下面的那些兵马将佐却未必想随他。这些人,到底是官家名义上的臣子,朝廷名义的军士,以前官家不来,范琼反意不显,这些人尚能安稳,如今官家都引大军到了南阳,他们岂能安稳,岂能不忧惧前途?”
    赵玖再度颔首……其实,不要说范琼的下属了,就是明知道不能被中枢容忍的范琼本人也都畏畏缩缩,不敢下定决心真的造反,这一点从之前一年,无数巴蜀赋税财货从长江转汉水,经襄阳至南阳,而此人却居然不敢截断运输便可窥得一二。
    “所以,臣有两策。”汪伯彦拱手再对,却又严肃起来。“一则,请官家明发旨意,一面定范琼为逆贼之首,公开悬赏通缉,一面尽数赦免范琼以下无辜,许自带兵马器械来御营汇报;二则,请借南阳、襄阳地利之通,遣人南下,在襄州本地传播谣言,只说那范琼麾下几名主将,皆欲杀之以奉南阳……”
    赵玖忽然发笑:“这是驱虎吞狼的计策,必然有用,汪相公之前还笑,为何说到此处反而不笑了?”
    “回禀官家。”汪伯彦愈发严肃起来。“此为用兵之策,臣身为枢密副使,不得不为,但如此用心险恶之策,道德之士,却不该为之得意的。”
    赵玖笑而再问:“那朕早有言语,欲亲自督师向南,算不算以九五之尊操持腥膻之事呢?”
    汪伯彦一时讪讪,却只能强自解释:“官家以正讨逆,正和大道。”
    赵玖情知是怎么一回事,无外乎是面对范琼这种人,没有任何人有心理压力,真要是对上金人,上次不过区区五百人,这群人都是万万难以赞同的。
    不过,赵官家也懒得多言,只是按下这个与刘子羽方略暗合的札子,便直接肃然下令:“此事才是诸般事务中最拖不得的,便大略依此策,即刻下旨施行……唯独一事,受范琼节制,割据观望者可赦,降金之辈与那宗印和尚却绝不可赦!除此之外,南阳这里须做好后勤准备,襄阳身后的荆湖北路马伸那里也要尽早联络,一旦襄阳动摇,朕便要亲自督师,速速发兵平定此獠!”
    吕好问以下,直到阎孝忠,所有相关人士,一个激灵,便要一起出列应声。
    然而,愈发明显的咕咕声中,小林学士却抢先一步,拱手进言:“官家,臣请先行襄州,亲自替官家行此驱虎吞狼之策!”
    赵玖看了一下百折不挠的小林学士,心中暗暗赞赏,却是微微颔首:“就依林卿所言。”
    言罢,这位因为官僚内斗而不得不守活寡的赵官家,干脆不等所有人拱手行礼,便直接起身,转入后宫逗野鸽子去了。
    一时间,殿中众人也只能尴尬对视——为单身的官家寻几个夫人,到底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可最后闹成这样,一面引来人人相疑,一面却又便宜了本有妻妾的自己一众人,又算怎么一回事?
    也难怪官家会气。
    PS: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