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施粥第十二天了,前来领粥饭的人数唯有零星几个增长了。
    照例领粥的石瘸子跺了跺脚,盘算着领了粥饭之后还得去收尸体,送去城西那个焚烧炉子。
    那炉子是昨天刚刚竖起来的,又高又大,里面的石炭烧起来浓烟滚滚,人一扔进去就被烧成焦炭了。
    石瘸子打了个寒颤,他不明白为什么官府要烧掉那些死掉的尸体,他深切的畏惧那个灰扑扑、热烘烘的炉子,他把那些人都挫骨扬灰了,将来是要不得好死的。
    但石瘸子还是当了一个丧了良心的收尸人,因为官府说找到五具尸体就能够领一件棉衣。他收尸极快,但还是比不上陈阿大,他已经挣到了一件棉衣。
    石瘸子想到这里,又有点羡慕。他摸过那棉衣,极厚实,棉花就跟不要钱一样往里塞,裹在人身上,能当被子用。只要能挣一件,初春就不会被冻死了。
    年景好的时候他收不到那么多的尸体,年景不好的时候官府发的钱也少了,石瘸子一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厚实的棉衣。
    石瘸子想到了棉衣,又艳羡的看向那些穿着皂色衣服的人,他们面色红润,身上的衣服、鞋子一看就很厚实。全然不像是苟活于乱世的人。
    大概是十几天来这些人没有呵斥打骂过他,又或者是石瘸子终于缓过来了,他喝完粥后壮着胆子问那个正在收集粥碗的人。
    “这位大人,你们这儿还招人吗?”
    石瘸子体力、脑力都不够,手又不够巧,干不了修桥补路的体力活、应聘工匠的脑力活、缝制棉衣的精细活。偏偏城中剩余的尸体越来越少,他得给自己找个活儿干。算来算去,竟然只有一众妇女们参与的洗碗这个活儿能干。
    “不成不成,我认识他,他是干脏活儿的,可不能来洗碗”,正在寒冬里把碗放进大盆里的一位中年妇女顿时嚷嚷起来,生怕管事真让一个收尸人来这里洗碗。
    更怕多一个人抢活儿干。要知道,洗碗是按件计费的,而碗的总数是一定的。多一个人就意味着她自己要少一分报酬。
    中年女子刘五娘一嚷嚷,石瘸子涨红了脸,手足无措。他也知道自己的活计太脏,人人都鄙夷他。要不是瘸了一条腿,他也是不肯干这个活计的。
    可他必须尽快找一个活儿了,石瘸子只好用哀求的眼神看向管事。
    管事是一个幼弱的女子,看上去约莫也就十三四岁。今年是就读琼州学院额第三年了,已经开始在府衙的实习生涯了。正好被分配来管理洗碗工人。
    她刚刚入读琼州学院的时候曾经被老师带领参观过解剖室,当然知道人死万事皆休。又自幼被教育职业无分高低贵贱,自然格外冷静。
    再说了,洗碗这工作原本就是为了以工代赈搞得,否则让灾民自己把自己的碗洗了岂不是更省事。所以越多的灾民愿意来工作就越好。
    “收尸的也无碍。按规矩,五十个碗一文钱,摔碎一个碗倒扣五文,能干吗?”,管事淡定异常。
    石瘸子闻言疯狂点头,苍老褶皱的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笑意。
    管事一看,愣了愣,“等会儿,你是收尸人,有没有兴趣去做另外一份工作?”
    石瘸子一脸茫然。
    管事叹了口气,“县衙现在正好在做徐闻县境内的地理勘测工作,他们需要大量的当地人指路。你是收尸人,应该跑过许多地方。我觉得比起洗碗,你更适合向导这份工作”。
    石瘸子就是再傻都知道这明显比洗碗拿的钱更多。
    “是是,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石瘸子慌急慌忙跪下磕头不止,活生生把管事小娘子吓坏了。管事连忙死拽着将他搀扶起来,“不兴这个的,官府没有磕头礼的!”
    “这位管事,他一干脏活儿的都能去,我能不能去?”
    方才发言的刘五娘眼中俱是殷切的期盼。春季河水还凉着,洗碗的水极为冰冷,若能够找到一个更好的工作,谁要去洗碗。
    “你若有旁的一技之长自然可以”,管事的眼看着周围女子俱是格外意动的样子,淡定补充道,“县衙招聘各类有一技之长的人,不限男女”。
    刘五娘失望的低下了头,能够有一技之长的终究是少数,绝大部分全都是干农活儿的。
    管事一看刘五娘关节粗大的手就知道她是一个劳动者,琼州敬重靠劳动吃饭的人,“一技之长的范围极广,你若是农活儿干的极其好,保不准还能去应聘将来徐闻学院的农科先生呢!”
    “咱们地里刨食儿的,可不敢污了读书的清净地!再说了,咱们是女子,不能进书院的”,刘五娘连连摆手,素来泼辣的性子里难得的有几分不好意思。
    管事极为不解的看向她,“我也是女子啊,我在琼州学院读完书之后就要进府衙工作了,现在就是在试用期啊!”
    刘五娘一愣,周围的女子们俱是呆愣愣的看向这个瘦弱的小娘子。他们还以为这个小娘子是家中没了父母兄弟才不得不出来谋生的,保不准还是现在县衙里某个大人物的亲戚,所以才能够来管着她们。
    “我们琼州的最高领导者沈先生就是女子,她创办了琼州学院,允许男女一同上学”,管事小娘子唯有一个寡母,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故而极早就懂事了。
    可再懂事这也是她第一次离开琼州,内心深处依然带着些许对未知世界的畏惧,提及沈游,像是给了她一种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