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轻轻翘起扇柄,微微朝向太后:美人还是远着些才好。
    这话原本大违谢美人的意愿,但她听后非但不恼,甚至暗生欣喜,却又长长一叹:妾身何尝不知德妃之言,的确出自真诚,可妾身不得不顾虑家人处境,又怎能对长安殿敬而远之?再者太后如今,确然是将圣上视同亲出,当圣上为唯一倚靠,处心积虑,也只为规避隐患,希望圣上当真能够匡复社稷,成为一代明君,但太后也明白圣上心结,非轻易便能解除,希望德妃亦能以大局为重,相助太后与圣上,母子之间能够化除隔阂,而不再受居心叵测之人,阴谋离间。
    德妃又再顾左右而言他:美人处境,我看在眼里,也大是怜悯,这深宫寂寞,美人又无家人倚靠,看似锦衣玉食,其中艰难,旁人又有几个能够体谅?美人今后若有空闲,不如常来锦华殿走动,其余事我无能为力,一同排遣寂寞、消磨时光,总还是力所能及。
    秦霁虽说并没答应什么,但也是首回主动表示愿意亲近之意,依谢美人的城府,又怎能不知这就代表着事情终于赢得转机,她不由欣喜若狂,斟一盏酒,笑着敬献德妃,却忽然见诸多才人的坐席上,有一女子款款向前,竟似作为新人的代表,第一个举觞上寿。
    她微有些吃惊,倾身挨近德妃:那不是萧才人?
    单独上前敬酒者正是萧南乔,她有这番言行倒也不算逾矩今日虽是太后寿宴,但也是家宴,席上并无朝臣以及除太后亲友之外的外命妇,故而太后在接受皇后表率,引领众人敬酒三盏之后,早有授意不需拘束,连坐席都可以随心所欲,她自己以身作则,不让皇后在旁斟酒布菜,单让华阳夫人任瑶光陪坐同席。
    太后既有不拘的交待在先,皇后果然也邀了婷而、齐嫔同席饮宴,太子更是在拜贺祖母寿礼后便与几个宗室子弟说笑,就算新人们才刚入宫,还不能真正不拘席案而坐,但举觞上寿的行为却也不算出格。
    可众多太后党徒的女子没有率先上前奉承讨好,却被众人视为后族的萧南乔抢了先机,这也不怪谢美人吃惊,实际就连韦太后心中也多少觉得几分诧异。
    她打量面前笑吟吟的女子,身量窈窕,肤如莹玉,眉目五官极为娇巧,称得上青春貌美,可在后宫这一群千娇百媚的嫔妃中,又实在不算多么出众,言行举止中规中矩,怎么看也不像是抓尖要强之辈,却偏偏就越众而出,用意当然是引人注目。
    若说急于争宠,天子眼下根本不在席上,出这风头又有什么意义?
    韦太后便又睨了一眼皇后十一娘虽说根本不打算侍奉太后左右,乐得自在,但当然也不会退避千里那样惹眼,韦太后若正常音量的言谈,她还是听得见的。
    萧才人说要为老身助兴,那就不能仅是说说而已,老身受你这盏敬酒,接下来你可得自饮三盏。像是一句打趣话。
    南乔却不犹豫,痛痛快快便连饮三盏,盏盏都是一滴不剩。
    韦太后便笑道:这孩子倒是好酒量,我常说皇后善饮,她今日却偏顾着端庄,生怕过了量,有失体统,也不肯陪我尽兴,没想到萧才人看着斯文,却是性情中人,不知你是否也如皇后一般海量,仔细一阵过了量,撒起酒疯来惹人笑话。
    这便是借萧南乔,暗示皇后对她这婆母有失孝敬,连寿辰也不肯真心助兴。
    又听南乔笑应:妾身虽说善饮,但远远不敢与皇后相比,然今日乃太后寿辰,寿星尽兴最最重要,就算妾身过量,闹出笑话来,只要能搏太后喜笑颜开,妾身被笑话几句,亦不算要紧。
    这话就显然是顺着太后的说法,坐实皇后有失孝敬了。
    太后眼角的余光,只见十一娘仿佛无动于衷,反倒是淑妃与齐嫔有些忧心忡忡审视萧氏的模样,她也没有继续小题大作,拍了拍身边,示意南乔挨着她跽坐下来,极其慈爱地询问南乔确切年岁,家中父母可好,还有几个姐妹,亲昵之情甚至越过了同安。
    底下秦霁便偏着头,与谢美人窃窃私语:这位萧才人,看不出竟又是个野心勃勃之辈,可也太过急切,圣上是个什么性情还没弄清,便想着借助太后争宠,让皇后难堪,她可是由皇后母族进献,敌我不分,自以为是到如此地步,还真是让人啧舌。
    京兆萧虽与后族乃姻亲,从前却也对太后不失敬服,看来外戚坐大的确引起世族戒备,保不准萧才人这番言行,是因为族长授意呢。谢美人也兴灾乐祸道。
    但她心中,却并不认为事情如表面上这样一目了然。
    这场家宴结束后,任瑶光与谢美人陪同太后回到长安殿,两人一致认为萧南乔是受皇后指使,有意取信太后,为耳目作用。
    太后冷笑道:你们当我真会听信萧氏花言巧语?不过,我倒并不认为她是得柳氏指使,柳氏之城府,万无可能以为弄个母族出身女子,就能取信我引为心腹,这萧氏,要么当真是野心勃勃,她并非大宗嫡系出身,听不进家族授意入宫只为辅佐柳氏,这才打算另辟蹊径;要么呢,就是自作主张,甘为耳目,急于立功。不管萧氏有何居心,既送上前来作为棋子,我也不妨笑纳,就算是耳目,利用得好了,大有可能达到出乎意料之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