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招招手示意贺湛跟上,他一边往步辇那头走,一边嘱咐道:虽说今岁中秋佳节,宫中不能大行宴庆,朕携皇后,以家宴款待近臣、亲友共赏月色却是无妨,阿姑、太夫人等等由皇后邀请,绚之与你便由朕告诉一声,你记得把修儿他们也带上,那日正好与迟儿做伴,皇后也很挂念几个子侄晚辈,中秋夜咱们便在宫中聚会。
    其实要论来,国丧未过,宫中不该宴请臣子,贺洱虽非贺烨父兄,到底是个名正言顺的皇帝,贺烨这么做有不敬先君之嫌,说不定还会引人诟病,只贺烨压根便对贺洱这个先帝不以为然,自认为已经治丧,还为贺洱服丧二十七日,已经算是克尽礼仪了,再者他得获帝位的经历,录于国史都归结于人心向服,并不是尊奉贺洱的遗命,先帝驾崩之前已被太后软禁是众所皆知的事实,相当于已被废位,先帝的尊威理当折扣,再加上这回说是家宴,又没打算张灯结彩鼓乐伴庆,无非是邀请亲朋赏月而已,贺烨并不担心会有哪个言官跳出来不依不饶。
    贺湛却提醒道:太后早前不是因为苦夏郁烦?圣上莫不如以让子侄晚辈承欢尊长膝下为由,更加稳妥。
    澄台还真狡诈,咱们聚会玩乐,却把太后推在前头避免口实,太后这个中秋过得,怕是更烦郁了。话虽如此,皇帝陛下却显然极为赞同。
    这还真是近墨者黑,物以类聚。
    韦太后装病,用意并不当真是想刁难皇后,那任氏当日便奉令出宫,呼三喝四有意张扬太后已经与皇后反目,打着什么算盘?可韦太后公然表示与后族为敌,却不敢表示对我这皇帝不满,我偏就借她名义款待后族亲朋,朕就想看看,那些太后残党,首鼠两端之辈敢不敢挑衅帝威。贺烨冷笑道。
    皇帝一肚子磨刀霍霍,直到步辇抵达长安殿外,他竟不及猜测韦太后今日大张旗鼓又有什么伎俩,当然也没有必要猜测,就算韦太后引来洪水,他也有足够的土堰填平。
    妙的是十一娘也刚来不久,有尚宫局女官在侧执笔相待,韦太后不得不收敛剑拔弩张,柳皇后大不必唇枪舌箭,无非是虚情假意客套,绵里藏针应对,双方水平都是炉火纯青,于是照常不分胜负,等天子及时撑腰,韦太后彻底歇火,柳皇后心平气和,反而那可怜的女官,执笔的手腕如压千钧重量,出了一身冷汗。
    但女官没有如释重负,因为战争才刚刚打响。
    太后有何要事?竟特地惊动尚宫局记录,惊得朕慌忙丢下一堆政务,顶着日头赶来长安殿。贺烨见了礼,大刺刺坐下,话说得很调侃,眼锋却往女官那边一瞥。
    女官心中一紧,手抖得更加厉害,好半响,终于落笔帝闻太后有诏,不敢延怠,搁置朝政而速聆慈谕,见礼示恭敬,笑言全孝道。
    要说来韦太后也知道自己再不能只手遮天,更没办法震慑诸多女官,她这番虚张声势,无非是向帝后施压而已,好让她接下来的要求,至少能够达到基本目的,不被贺烨一一批驳罢了。
    今日议事,确然关系甚大,我倒也不是突发其想,原本思谋已久,只亦明白圣上政务繁重,故犹豫再三拖延至今,不过眼看中秋佳节将至,天上月圆,然人间离恨,心中越动愁郁,又逢昨晚,梦境竟见穆宗,连连自责不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穆宗帝故而魂灵不安,我心有不忍,这才决定请圣上与皇后,商量为穆宗帝过继之事。
    太后说完这话,见贺烨与十一娘神情凝重,她长叹一声:要论来,嗣子当在近支择选,穆宗帝为信儿叔父不过我也明白,信儿身为皇长子,担负甚大,怎么也不能让信儿过继叔父,穆宗帝嗣子,也只好在宗室里择选。
    这便是先让一步,显示自己并非强人所难。
    当初韦太后的确动过将皇长子过继给贺洱的心思,但那是基于帝后夫妻离心的基础,如今她当然明白贺烨不可能把嫡长子过继他人,但只要穆宗帝有了嗣子,将来便可能威胁储位,穆宗嗣子养在长安殿,交给任瑶光教导,任瑶光便能争取夫人之品阶,就算没法色诱贺烨,日后为先君嗣子养母,至少有了听政的名义,当然,前提是贺烨驾崩,穆宗嗣子被立为储君。
    先不论成算有几分,至少得往这方向努力。
    但太后这伎俩,哪里瞒得过帝后二人?十一娘眼观鼻鼻观心,这时不用她上阵,有贺烨这孝子在前呢,根本就没她这儿媳置喙的必要。
    贺烨果然挽起袖子迎战:太后昨晚梦见三弟,朕却时常梦见阿兄,阿兄斥教,若非当年烨顽劣不知上进,难以担当社稷之重,兄怎会迫于无奈烦劳太后问政,使太后不能颐养天年?遗令三弟为君,也是期望三弟成年之后能够替太后分担,不想三弟竟也短折,总算烨尚知悔改,未使国祚绝于共治,阿兄在梦境之中,叮嘱烨务必以江山为重,此方克尽孝忠,兄魂灵于上苍,大慰烨有子嗣为继,皇长子虽为朕之骨肉,亦同为长兄、三弟子侄,皇长子敬重伯叔,必然无异于朕,正如阿兄视皇长子与亲出无异。
    太后抬出贺洱,贺烨便抬出贺衍,这番话意思是仁宗帝并未因无后而感不安,所以不曾托梦转告太后为他过继子嗣,也难怪这么多年过去,韦太后压根没想起来为亲生儿子过继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