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疑不定下,武威伯难免抬眼打量,但见上座少年,面廓锋锐,一双长眉乌乌入鬓,微垂薄睑,略掩深眸,唇角漫不经心又不失据傲,自是没有正襟危坐,跌膝散慢,那持着茶盏的虎口,厉视者一眼可见硬茧。
    交谈客套,恍恍正合主尊客鄙,贺烨也没急着与武威伯交心,且待又一心腹婢女上前,捧来果饮之际,不动声色将一竹筒悄出袖藏,赫然托盘里。
    筒中乃崔公亲笔书信,武威伯可回府细阅,今日长话短说烨需得秦公相助,方能不负兄长所托,此事本应由崔公出面与秦公分解,然而目下情势,倘若崔公一见秦公,秦公再也难避韦氏忌惮,故崔公虽然挂念故交,但亦不能会面。
    贺烨依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只语音却十分诚恳:烨之想法,约与汝阳王看似一致,皆欲相助秦公,达成再镇燕朔,不过烨相比汝阳王,眼下暂与太后同盟,故秦公之选,又看似太后与汝阳王之间。
    两个看似,实有隐情,纵然秦步云不谙权术,这时也能体会见晋王的真意。
    他深深吸气,终于问出:未知大王如何看待这回周厥联军征讨蛮夷?
    贺烨就怕秦步云毫无反应,听这话后不由莞尔:烨以为,此战大不明智!
    丝毫不顾武威伯这回之所以回朝,是因北疆战场立功,贺烨之言论,显然对这回交战不以为然:虽至英宗以来,燕朔关外蛮族诸多战掠,然诸蛮分化若干部族,且之间各有矛盾,其实只要边关严防,便能拒蛮于境外,实非险患。烨以为大周之敌患,潘逆尤在略次,居于首要则是日渐强盛之新厥、北辽!
    一说起军政,看似吊儿朗当狂悖不羁的少年亲王难免忧形于面,语气甚是沉重:然而太后只图眼下功利,助新厥统一诸蛮,岂非授柄于敌?新厥一旦增势,我国却无力束其臣服,甚至不需新厥与北辽勾通,只要新厥坐视辽、周之争,便极有可能反为渔翁,于大周而言,坐视厥辽之争才为智者,大可借两国互斗消耗之机,平定内乱强盛国势!
    说到这里,贺烨也不由一叹:奈何这等明智之见,虽曾有王公等力谏,却被太后诸党置若不闻,眼下情势,新厥之大已不能避免,潘逆与北辽之盟也无能瓦消,燕朔危殆,疆域难保,可太后却仍然为固权势忌防勇将,将江山社稷之重交予姚潜这等废物。
    一双幽深的眼睛直视秦步云:烨承认对权位亦有所图,只因身为贺姓子孙,如何甘见先祖列宗苦心经营崩溃沦亡?当今韦太后若真有文皇后之德干,能保国盛民安,烨甘愿辅佐,可如今这个韦氏,一心只图权势轻重奸侫,甚至于逼迫君帝!兄长若非为保烨性命,决不至于屈服韦氏之威,关于详细,崔公已然尽书密信。
    贺烨这番开诚布公,实在让武威伯大为震惊,因今日一见,显然面前之人与传言判若天渊。
    可是事关家族存亡,秦步云当然还有疑虑:听大王之言,似乎如今也甚岌岌可危,甚至臣今日求见,已埋祸根,未知大王如何有这自信,能保臣之平安,甚至促成打消忌防助臣再镇燕朔?
    今日对秦公无所隐瞒,实为将烨之生死交付,可细细想来,烨与秦公从前素未谋面,若说轻信,确然草率烨其实不是相信秦公,而是相信徐国公之见地也请秦公安心,烨既然与崔公议定计划,当然能保秦公不受太后猜疑,这其中关键便是贺烨微笑,越发压低语气:目下情势,烨虽不被太后放心,但相比汝阳王,暂时还非太后心头大患,秦公今日主动来见,当然难瞒太后耳目,不过也不需忧虑,只要如此说法
    贺烨再是一番授意,最后叮嘱道:并非烨不给秦公时间考虑,只因情势紧迫,也唯有今日而已。傍晚时分,会有一个乞儿昏死贵府门外,秦公若有异议,只需将人扶入府中,若无异议,便作不察,自有路人救治乞儿。
    第436章 武威伯示诚
    清晨,太后于篷莱殿诏见诸相之后,眼见窦辅安近前,并未言明禀事,太后便知确有要秘,于是将闲杂一并打发,包括了十一娘与徐修能,这才问窦辅安:如何,昨日之事可已探明?
    奴婢询问了晋王府暗探,都说武威伯求见时,晋王本不耐烦接见,不过因江迂劝服,才见了武威伯,可当时只有江迂侍奉左右,其余并不知交谈详细,奴婢私见了江迂,才知秦步云求见晋王,竟是为了汝阳王有意笼络之事,看来秦步云求见崔政不得,也是无计可施,才寻晋王,意欲让晋王转告太后,汝阳王欲为其弟赵国公求娶秦氏闺秀,可秦公自觉不妥,虽用孙女服丧为借口拖延,但忧惧汝阳王日后不依不饶。
    韦太后其实对秦步云并无多少了解,之所以对他大是忌惮,皆因其与崔家交近之故,听了这话后,未免疑惑:这么说来,秦步云是有意向我示忠,可为何偏偏找上晋王?
    依奴婢暗察得知,秦步云祖孙三代久离朝中,这些年来并未联络朝臣,性情又确实有些鲁钝,并非活络投机者,这便是汝阳王笼络意图过于明显,他首先想到还是向崔政征询之因由,或许是因着晋王乃义烈皇后所出,秦步云才以为晋王相对易于接近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