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湛虽也是北里常客,更兼当年叩音的事与杨叩玉有过交道,不过也深知叩玉为人,别看长袖善舞,骨子里却并非趋炎附势的世俗,脑子稍稍一转,就想到这事不那么简单,私下找十一娘商议。
    别不是晋王就来讨要你欠下那个人情罢?
    十一娘随手援助扈氏的事当然没有瞒着贺湛,再一打听得晋王不久前为了扈氏痛殴纨绔的消息,哪能不知扈氏已被贺烨收服,听贺湛一说杨叩玉如此积极前来奉承,也想到背后十有八九是贺烨授意,就不知道扈氏所求何事,但只不过十一娘有意与贺烨牵扯,对于还人情的事当然不会拒绝,想都不想便应允下来:只听陆哥说过扈娘那精妙绝伦之剑舞,正恨不便往平康坊观赏,这回可算有了眼福,十四郎当亲书邀帖,请叩玉都知赴宴。
    第309章 美人有知音,阎王得拥趸
    十一娘虽然已经不只一次从贺湛口中听闻平康坊都知杨叩玉的事迹品格,但因为闺阁女儿的身份,始终与传说中风尘女杰缘铿一面,这日在庆祝贺湛释褐的酒宴上终于得见,自是细细打量。
    不似前人笔下那些青楼伎人,杨叩玉今日并未穿着眼下甚至连名门贵妇都十分热衷的敞领衫,毫不忌讳袒显丰腴曼妙的身姿,而是规规矩矩的一套交领襦裙,倒显得比不少贵族女眷还要保守几分,又兼容貌清秀,虽不是素面朝天,脂粉却并未施得过于浓艳,一眼看去竟是与美艳沾不上边,但礼见莹阳真人时不卑不亢,并不因低贱的身份而显得畏畏缩缩,言谈风趣行止优雅,毫不在意女眷们或者好奇或者鄙夷的目光,几乎立即就赢得了十一娘的好感,暗叹一声名不虚传。
    时下贵族集宴,并不拘于男女分席,只是因为各自兴趣话题的不同,多数都有分席而宴的习惯,只不过莹阳真人从前就不喜与妇人们谈论那些钗环衣裙的闲话,更加喜好与士子谈古论今、诗词歌赋,故而上清观宴上竟是鲜少分席而坐,这回也不例外。
    不过既然有女眷共坐,又是在上清观,场面上当然不可能出现某些男子举办的酒宴上,左拥右抱乌烟瘴气的情形。
    事实上就算女眷聚宴,也不乏家伎献艺,甚至贵妇们偶然也会外请伎人歌舞助兴,当年公孙大娘红及一时,就有不少夫人郡君下帖礼请,公侯府上的千金们,为公孙大家剑器之技折服,硬要拜师学艺也不稀罕。
    于是莹阳真人将席纠一职托付给叩玉,实在不算什么出格违礼的行为,虽说某些女宾打心眼看不上区区妓子,也只是高抬着下巴显示自己的高贵而已,没有人视妓子同饮便为奇耻大辱。
    甚至就连闺阁女儿,也不忌讳品评妓子们的才艺文采。
    十一娘今日的任务主要是招待诸位闺秀,并不需要四处张罗,于是就有了许多机会盯着叩玉打量,见她无论是面对元康、韦瑞这等章台走马的纨绔,抑或陆离、邵广一类端正儒雅的君子,都是游刃有余谈笑自若,甚至连往常将婢女都视为禁忌的尹绅,居然都忍不住称赞了两句叩玉的诗才,举着酒盏以示敬意,足见北里都知果然辩才无双,难怪虽无倾国之色,却被士人追捧赞誉。
    唯有一个萧小九,不服叩玉在诗歌上大出风头,卯着劲要与席纠一试高低,十一娘自然不将这位的不识风情用作判断叩玉娘子魅力强弱的标准。
    是的,今日小九总算烦缠着萧氏解除了禁足,兴致勃勃地前来上清观赴宴,原是打算跟着九娘、十一娘共坐,被贺湛一把拎起去了那头:众目睽睽下,一头扎进女孩堆里,羞也不羞。
    可怜的萧小九只好隔着人堆隐隐看见十一娘头上的花苞,连怨念的眼神都传递不过去,憋了一肚子郁闷,只能企图出个风头好教十一娘看上他两眼。
    却招来了柳小九的笑话,挨着十一娘小声言语:瞧瞧,小九就好出风头,阿母就不该带他赴宴。
    九娘一贯不喜吟诗作赋,并不关注士子们文绉绉的酒令,直到一身胡衣手持青锋的扈氏展演剑舞时,她才兴奋得拽紧了十一娘的衣袖,原来她也听说了北里最近有公孙大家传人现身,一曲剑舞引得坊间轰动,前几日还撺掇十一娘,企图让她说服三哥柳彦掩护,扮成小厮平康坊一游,十一娘当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只是当得知叩玉要携扈氏赴宴时,特地遣碧奴捎回了口讯,她是担心九娘贼心不死,要是真偷偷去了平康坊,无论有没得逞,必须受到萧氏的重罚,十一娘私心里颇喜九娘的真性情,自是不愿这丫头铤而走险。
    扈氏冷艳如初,却比那日少了几分凄怆绝决,今日的她秀发高束,更显英姿飒爽,甫一亮相便引来一片称赞,自然都是郎君们毫不吝惜的捧场叫好,而随着琴师手中的第一个音符响起,白刃出鞘的锋锐之气几乎是迎面袭来,小娘子们的坐席靠后,十一娘耳边都响起了一片吸气声,她甚至看见较为嬴弱的闺秀们,下意识地用手掌摁在衣襟上。
    这不同于宫伎们那些注重柔媚的舞姿,剑光猛厉惊心动魄,却又比贺湛当日一曲疾沉剑法更增几分轻灵,当年世人皆赞公孙大家剑舞雄妙,如今观扈娘之舞,也确只有雄妙二字才能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