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陈炀说了句:“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闵雪气得浑身在抖,他却没什么太大反应。脸色平淡,语气也淡淡的:“不过她就在你旁边坐着,你又何必来问我呢?”
    鸦雀无声,后来有椅子后撤的响动,他撩了撩西装下摆,慢慢站起身来。  我坐在原地,见他站定后垂手去拾那只茶杯,杯里是清亮通透的茶,随着他动作一晃一晃。
    “我敬梁初一杯吧。”他开口道。
    他穿着很挺括的西装,握着茶杯的手指还是那么干净。  这酒店暖风开得太足,我觉得我眼睛越来越涩了,连带着脑子也混沌成一团。以此他声音模模糊糊的,有一瞬间竟让我觉得是在梦里。
    陈炀望向我:“梁初,我承认,从前是我没本事……”
    可我也知道,这不是梦。因为人在梦里怀念的总是那些最美好的东西,而现在,我只记起我们最后的那一年。
    那时的他可不是这么体面的,他跟我一样,都不是什么富裕家庭的孩子,一套房的首付就害得我们捉襟见肘。  交房前的那段日子,我们挤在霁城边郊的出租屋里,每月为了房贷奔波,没多久陈炀的父亲还生了场重病。老人家坚持不让回去看,我们便筹了钱寄回去,借来的钱还没还上,陈炀又在公司被人针对调了岗。
    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年,那些不幸就像彼此约好了似的,接二连三地登门做客。
    “……没能给你想要的生活,是我让你失望了。”
    没错,我的确是失望过的。
    我们最后的那半年里,他有四个多月都不在家。  他工作上太忙,出租屋又离市区太远,每天他忙完应酬就已经很晚了,人喝得醉醺醺的没法赶回来,因此要么住酒店,要么找个朋友家借宿。  而那阵子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顺,所以我们聚少离多。难得他回家一次,起初总是高兴的,可每回到了最后,还是免不了吵架。
    我失望过,可我也还抱着希望。那时我总以为,熬过这段时间去就好了,等我们的房子下来就好了。等我们结婚就好了。  只是谁能想到呢,直到最后,我们也没结婚。
    “……你走的那天,我特别恨你。”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声让我下意识闭眼。  “不过现在想想,那样也好。谁能看得见以后呢?如果你继续跟着我,谁知道是不是继续受苦……”
    没忍住,我也轻轻笑了声。  他一定不知道,其实我走的那天,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真的会走。
    我只是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臂弯里挂着外套出门的背影,他的朋友在楼下等他一起去喝酒,笑嚷着催促的声音从狭窄的楼道里传上来。  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场景了,我都已经经历过那么多次,按理说早该习惯了。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忽然糊涂了,还是忽然醒了,在他临出门的瞬间我问他:“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还在向外走着:“今晚不回来了,你自己睡吧。”  “陈炀。”我声音放大,一字一句地重新问一遍,“我要等你到什么时候?”
    他停顿了好久。  再开口时,语气跟从前没有任何变化:“你要是等不起,那就别等了。”
    ……
    “那天是我话说重了,伤了你的心,抱歉。”  我走神走得好厉害,明明他声音平得毫无波折,我还是恍惚着心跳加速。我回过神来,陈炀垂着眼皮,正晃着手里的杯子,“不过,我也真没想到你会做这么绝。我们那么多年了你说走就走,连头都没回一下。”
    我说不出话,他端详我一会儿,摇头笑了笑:“好了,不管怎么说,这些都过去了。原本我不想提这些……”  他抬起握着茶杯的左手,“但现在好像有人误会了我们的事情,这关系到我和我妻子的声誉。所以梁初——当年在我们分手之前,我陈炀有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麻烦你说说看。”
    我曾经,很喜欢看陈炀的手。  到现在他的手也还是那么漂亮,握茶杯的姿势清清淡淡的,只是无名指根的戒指好刺眼,这厅里的灯果然还是太亮了。
    他察觉到我目光,也低下眼看了看。  “噢,对了,我今天是真的不能喝酒,”他温声补充,“最近在备孕,凡事都得听她的。我以茶代酒吧,行吗梁初?”
    我缓缓站起身,还低着头,在桌上胡乱地找着杯子。闵雪递一只过来,我一把抓过:“给我来点酒。”  她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探身把男同学面前的酒瓶捞过来给我。我掐着酒瓶的脖子往我杯子里倒,这酒还真是不错,光是听声音就听得出来。
    一边倒着酒,我轻轻吸一口气:“他没有对不起我。那年,是我自己要分手的。”
    我都已经分不清这话是在说给谁听了。是他呢,是闵雪呢,还是我自己?  杯子倒满,我伸出胳膊跟陈炀碰杯:“我干了。”
    我还从来没这么喝过酒,一口气灌下去,喉管辣得没法形容,眼泪立刻顺着我的脸往下淌。  我眨眨眼,让视线清晰些,然后又去拿酒瓶:“一杯不够意思,我再回敬一个吧。”  “一杯够了!”闵雪骤然出声,从我手里夺杯子,“你别喝了!”
    我死死捏着不撒手,还在固执地往杯子里倒。她也用力抢,我们便拉扯了起来,一不小心洒在她身上,她半片毛衣都湿了。  我赶紧丢了酒瓶,抽纸巾去擦:“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啊闵雪,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