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跟时欢一样转身,而是推着车子要向声音来处去,才迈开步子,时欢忽然侧过身来抓住他的胳膊,用不易被人察觉的气声说道:“走啊,去西车棚停。”
    周箨站在原地没有动,低着头看着她的侧脸。
    时光仿佛凝滞一般。直到她又开口,语气已经软化了不少:“走吧。”
    像是在哀求。
    为什么不去直接面对呢?按照你的性格,难道不会第一时间冲上去,伶牙俐齿地反驳到她哑口无言吗?
    少年想不通。
    即便不想自己开口,为什么又要阻拦他呢?这种事由他来澄清,不是更会堵住对方的嘴吗?
    只有时欢自己知道为什么。
    乍听上去一派胡言,细想却觉得并不是没有道理——这才是最可怕的。
    一直以来,单纯的少女都生活在家人和朋友密不透风的保护之下,所以在听到旁人口中直白而带有功利性的揣测时,即便从来没有那么想过,也会一下子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原来世界并不只是少年少女眼中纯净柔软的模样。
    她其实不是不知道,虽然自己也被很多人夸奖聪明,但是想要取得好成绩,也做不到像周箨那样云淡风轻,仿佛一切水到渠成一样。如果给成绩好的学生划分等级,那么她只属于普通那一类,而周箨毫无疑问是金字塔顶端。
    但也没有想过在旁人眼中她和周箨是这样云泥之别。
    时欢意识到,自己不是害怕旁人的恶毒,是害怕周箨听到后也会那么想。或者是,下意识地那么想。
    所以只想快点逃开,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自己一直在和他做朋友,现在想来果然好像一直是自己一厢情愿地主动缠着人家,又在学业上对人家的建议习惯性依赖、照单全收,却没什么能回报的,看上去像极了别有用心。
    也只有自己一直以为再努努力就可以与他比肩。哪怕是再怎么倾囊相授,在听到她要超过他的豪言壮志时,他好像只不过是微微一笑,从不会开口说上一句“加油啊,笑笑”。
    而若是做此想,之前的种种她甚至欢欣雀跃的蛛丝马迹,也好像有了可怕的第二种含义。
    他是自入校以来就轻松的、被寄予厚望的第一名,大概早已习惯站在这样的视野去看待一切排名。而她只是辛辛苦苦勉强进入前十,已经是“进步了很多”。
    他读初中不久就已经逐渐在物理竞赛上取得成绩,而轮到她,却也只是含蓄地劝诫“数理化是非常讲究兴趣和天赋的学科。哪怕考进了首都大学,学了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即便非常努力,也做不出太好的成绩”。
    也许说这番话的人并没有恶意,可恰恰是没有恶意、纯粹出自下意识的俯视,才会留下一道裂痕,让一切维持着没有彻底破裂的模样,却摇摇欲坠。
    单纯懵懂的青春期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恶毒而真实的成人世界初露端倪。
    第7章 他是在故意让邻居知道他来找她……
    自从那天无意中听到范阿姨的闲话,时欢在表面上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其实暗地里躲了周箨足足一个星期。
    翻阅科普读物和竞赛习题集锦记下来的问题写满了整整一页纸,总是推托着,告诉自己再攒一点一起去问,却一直都没攒够敲开隔壁家那扇门的勇气。
    连出门都不敢了,毕竟两家住得这样近,她随时都有可能碰到出门上竞赛课的周箨。每天听到隔壁早上八点左右传来的关门声,她在家里都会心头一跳。
    少女的心思很简单,不够聪明已经没有办法了,只是不想再被别人看到自己追着他问问题,然后再拿来取笑,好像她真的成了一个又笨又势利的小人。
    而说是她躲着周箨,其实时欢悲哀地发现,如果不是她主动去联系周箨,周箨确实很难反过来找她。可能甚至于,他每天忙于竞赛,都没注意到她的反常。
    两个人好像陷入了她单方面的冷战。
    冷战的第二周,周箨还是如往常一样出门去上竞赛课。年前爸爸妈妈还要上几天班,时欢一个人坐在卧室的书桌后做寒假作业。
    要求解无比复杂的几何图形上角的度数,时欢用铅笔连了几条辅助线,都得不到答案,正用橡皮擦去,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从小学开始,妈妈就三令五申,只有自己在家的时候有陌生人敲门不要应,也不要发出声音。
    时欢放下橡皮,轻车熟路地踮起脚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就挪到了门后,正准备从猫眼看一看,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笑笑,是我。”少年清越动听的声音道,“我买了披萨和汉堡,要一起吃吗?”
    时欢愣住。
    周箨其实不太常叫她小名的,她听到他这么叫还不太习惯。
    而且她察觉到,这次敲门他好像故意用了很大的声音说话,几乎是在喊了。“喊”之于一向性格冷淡的周箨来说,可以说是前所未见。而其实想让她知道,别说是有手机联系,就算是平时敲门,他也用不着这样的。
    时欢转了转眼珠,敏锐地察觉到,周箨的话像是……说给别人听的。
    从小鬼机灵的女生一下子反应过来,他是在故意让邻居知道他来找她。
    为什么呢?要用这样的方式让大家都知道,不是时欢缠着周箨做朋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