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严烈是被开合门的声音吵醒的。虽然对方放得很轻,严烈还是有种冒虚汗的错觉。
    他用了两秒回忆起昨天晚上的事,光着脚快速走出房间。
    客厅的摆设几乎没有动,和原先一样冷清,大门的把手上挂了个透明塑料袋,一眼可以看出里面装的是豆浆和包子。
    严烈拉开大门,方灼正在外头等电梯。
    他抬手揉了把杂乱的头发,问道:“你去哪儿啊?”
    方灼说:“回学校?”
    “我也回啊。”严烈说,“吃完早饭我跟你一起回去。你识路吗?”
    这个问题挺羞辱人的,方灼犹豫了下,还是返身回屋。
    严烈快速拾掇好,吃了早饭,去楼下骑自行车,载着自己的同桌赶往学校。
    方灼坐在后头,感觉今天的日光晒得特别晃眼,脑袋晕晕乎乎的,低下头靠在严烈的背上。
    他们出发得早,到学校的时候里面还没什么人。
    方灼大脑有些混沌,进了教室直接窝在座位上刷题。严烈本来想跟她聊天打发一下时间,见她没什么热情,只好放弃,拿着手机在一旁打游戏。
    人群陆陆续续地来,教室热闹了一阵又重新恢复安静。
    下午才上了一节自习,老班夹着教案走进来,先说了点班会日常要打的鸡血,然后让班干部组织一下大扫除。
    运动会和中秋假期都快到了,高三段决定提前把走廊、厕所等公共区域打扫干净,这样到时候值日生随便安排一下就可以早点回家。
    学生们起来整理桌椅,清空场地。
    方灼抽签抽到了拖地,负责走廊那一块。等扫地的同学打扫了一遍,才慢吞吞地拿着洗干净的拖把去干活。
    老班找体委叮嘱了些细节,回来巡查工作。看见方灼利落干脆的背影,满意点头,对着一旁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男生们说:“看见了没有,方灼这样的才叫拖地,你们那叫什么?全是蜻蜓点水,一看就是平时不做家务的样子。”
    赵佳游说:“老师你这就不对了,我们姿势不标准,可是我们力气大呀。那些陈年污垢我们都擦掉了!”
    沈慕思跟着大叫道:“就是,老班你偏心!”
    “就你们话多,打扫卫生永远干个囫囵。”老班嫌弃道,“我跟你们说,我也不拿方灼做标准,起码差别不要太大,好吧?”
    几人正在说笑,方灼突地朝后趔趄一步,靠到墙上,向下栽倒。
    赵佳游余光瞥见,惊恐叫道:“方灼!”
    人群连忙围拢过去。
    老班扶着她喊了几声,方灼又没反应,看着是已经失去意识。她急道:“背她去医务室,快!”
    赵佳游反应迟钝,刚蹲下身想把人背起来,严烈不知从哪个角落闪现,直接拉着方灼的手将她架到自己背后,跟着老班跑向医务室。
    ·
    方灼的梦境冗长又杂乱。
    她好像回到了叶云程的那个老屋前,透过窗户静静看着里面的人。就像她小时候站在院子角落,安静地注视着那个认真编织的老人。
    奶奶不喜欢她。
    这个方灼很小就知道了。
    老太太总是低敛着眉目,从她的身边默默走过。眼神很少落在她身上,嘴角也鲜少有笑容。
    她很喜欢织衣服,织很多的衣服,送给别的人。方灼想和她说话,缠着她,跟她亲近,她总是说:我很忙,你自己去别的地方玩。
    方灼只能坐在旁边看着她。
    那时候方灼还小,人又吵闹,大概是真的不讨人喜欢。在唯一的长辈身上碰了壁,就开始好奇别的家人。每当她询问类似问题的时候,奶奶似乎连敷衍都显得很表面,告诉她没有就是没有,她没有别的家人。
    备受冷落下,方灼在那个年少轻狂的童年时期,尝试了离家出走,想借此试探她的真心。
    也许是小孩子的套路在家长眼中总是特别幼稚,也或许是笃定了方灼无处可去。年少的孩童在不远处的田地里等到了深夜,都没有等到老太太来接。
    夜幕之中,院里的灯火亮着,到深夜时分暗了下去。蝉鸣声热闹响亮,门窗始终紧闭。
    认清现实的人,最后因为被蚊虫叮咬得难受,自己灰溜溜地走了回去。
    从那之后,方灼的叛逆期就来了。她开始逃课。
    那位精瘦的老太太知道之后,直接拿过书包丢到外边的水田里,肃然冷冽地同她道:你不想读书就不要读了,以后跟那些人一样,就在地里干活。长大了早点结婚、生孩子,一辈子都留在这个地方!
    方灼被吓到了,哪怕她那时候还不能理解里面的意思。
    她捡起书包,带到河里清洗。从那之后就懂事了起来,知道不应该去乞讨别人的疼爱。
    她其实是很伤心的。哪怕现在回忆起来,都能记得当初流淌进枕头的咸酸眼泪。
    却也打断了她叛逆的骨头,叫她忘记了所有的不该比较,将她导上了正途。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现实。
    现实是无法承担的重担,是一面倾倒下来的高墙。
    是无从选择的未来,是无可依靠的流浪。
    那段时间,方灼经常躺在后山的草地上,晒着被叶片挡得斑驳的阳光,吹着轻缓又寂寞的林风,独自思考各种青春期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