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君说道:“我拿着王妃的亲笔信找她,或者要他来济宁探望王妃。那有当儿子的眼睁睁看着母亲受虐。”
    汉王妃只是摇头,“不要这么做,我会拖累他的。我出身寒微,本就配不上王爷,本该自请下堂,退位让贤,可是我成了下堂妇,两个儿子就身份尴尬了,所以一直赖在王妃之位煎熬,死亡倒是个不错的解脱,我不惧死。”
    汉王对汉王妃常年累月的打压、冷淡、嫌弃,已经牢牢控制住了她,让她自轻自贱,也觉得自己不配,不敢反抗,只能接受现实。
    梁君急的团团转,“谁说您不配?您是太/祖皇帝赐的婚,有金书宝册,明媒正娶的亲王妃!那郭侧妃娘家再厉害,她就是个妾。您不能被一个妾踩在头上拉屎拉尿!您得支棱起来,争一争。”
    梁君话糙理不糙,汉王妃双目放空,“一个被丈夫厌弃的妻子如何与宠妾相争?算了吧,何况,争来争去也没什么意思,终究一个土馒头。王爷所图之事,我清楚的很,他不满当一个藩王,就像不想娶一个平民女子当王妃一样,他想娶豪门贵女,坐龙椅、当皇帝。”
    “他执迷不悟,我曾经试探着劝过他,太子和皇太孙是大明正统,纵使王爷风头一时能压过东宫和皇太孙宫,终究失了礼法,王爷气急,打了我一巴掌,骂我出身低微,没得见识,鼠目寸光。”
    汉王妃嘲讽一笑,“王爷这样下去,终究会走向毁灭。汉王府注定覆灭,我只是早死几年,先走一步而已。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在奈何桥上等我两个儿子,和鬼差好好聊聊,下辈子莫要再让他们投胎帝王家,天家无情。”
    汉王妃早就有消极厌世之意,她身为妻子,无法挣脱丈夫的控制。儿子们身为人子,也无法反抗父亲的操控。
    汉王不甘心当藩王,非要争夺储位,宁可拖着全家一起毁灭,她和两个儿子都无法也不可能阻止,他们母子三人早就绑在汉王府这艘船上,等待沉船覆舟的结局。
    汉王妃现在活着,其实是个活死人了。
    当年万里挑一选秀出来的平民王妃啊,就这样在皇家婚姻中凋零枯萎,犹如行尸走肉。
    无论梁君如何劝,说干口舌,汉王妃都是一副入定状态,什么都听不进去。
    梁君比当年病饿交加、倒在街头等死时还要绝望,哀莫大于心死,他能救王妃的命,救不了她的心。
    没有人能够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没有人能够劝得动一个一心等死的人。
    梁君离开了庵堂,临走时,到底心有不甘,偷了汉王妃的铜镜,来到京城,他要想法子接近汉王世子朱瞻壑、再用鸾凤铜镜考验他,看他会选择站在“争储位大业”的父亲汉王这边,还是站在出身低微的母亲平民王妃这边。
    梁君是孤儿,深知人性是最禁不起考验的。虽然俗话都说“宁跟讨饭的娘,不要当官的爹”,但在现实里,绝大部分人会选择跟着当官的爹,不要讨饭的娘。
    所以梁君并没有直接找朱瞻壑摊牌,他需要暗中观察世子是什么样的人。
    汉王世子身在宫廷,梁君一个流浪汉无法靠近,正好看到了幼军选拔的告示,就从皇太孙身边入手,加入了幼军。
    听到梁君交代了来龙去脉,朱瞻壑问道:“你为何要杀了锦衣卫百户?还是在端午节龙舟赛那天?你就不怕暴露?”
    梁君说道:“那个百户认出了我,他在南京的时候,曾经是王妃的护卫,王妃去积善堂救济孤儿时,他跟在旁边,所以认识我。那天在中/南海他认出我以后,追问为何我明明是王妃的人,却加入幼军,还改名换姓,我想法子把他骗到厕所里,杀了他灭口。”
    “杀人埋尸之后,我推测你一定会找他的下落,就把铜镜放了出去,想知道你发现王妃铜镜后会怎么做,是选‘讨饭娘’,还是继续跟着‘当官爹’奔赴前程。但可惜,铜镜这个线索被皇太孙的人捷足先登了。”
    朱瞻壑自嘲一笑,“原来你一直没有被我收买,你愿意当我安插在皇太孙那边的眼线,不是为了钱和官位,只是想暗中观察我。看我母亲是不是白养儿子。”
    “没错。”梁君说道:“当我看到世子殿下向皇太孙请辞,带着太医去青州府看望王妃,我就知道世子殿下心中是有母亲的,并非王妃说的母子关系疏远,所以决定将此事全部告诉世子。”
    朱瞻壑目光一冷,“你就不怕我为了前途抛弃讨饭娘,替父王掩盖真相,杀了你灭口?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的野心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梁君说道:“上个月胡女史被奸细算计绑架,殿下放下以往矛盾,与皇太孙齐心协力救人,可见殿下在人命和大是大非面前是可以一信的。”
    朱瞻壑说道:“你刚才也说了,人性最经不起考验。”
    梁君双手一摊,无所谓的说道:“王妃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尽力报答过了,无论结果如何,死而无憾。世子就是现在杀了我,我到了黄泉之下,也是有脸恭迎王妃的。”
    仗义多是屠狗辈,负情多是枕边人。朱瞻壑深吸一口气,我的父王,我在北京谋皇位,你在青州虐我娘。你真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朱瞻壑连夜启程,赶往青州。汉王妃在庵堂苦熬,一场中风,身体便垮了,等到朱瞻壑赶到时,已油枯灯尽,失去了意识,到了半夜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