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后躲,却见来人一伸手揭开了斗篷,露出极美却极冷一张面容,好似那九天皓月,一瞬间矮小的牢房都被照亮了。
    “林落?!”
    李三郎一直都知道林落长得不差,却没想到他已经成了这般模样。凛凛然一身冷意,惶惶然一身贵气,俨然已经不可直视。安定,淡漠,仿佛智珠在握,一眼扫过来,你心底的秘密都会被他看穿。
    恍惚间,李三郎想到自己当年参加科举,见到那主考的宰相时,就是这样的感受。
    李三郎心里一慌当即跪下。
    “林大人,您不要误会小的,我知道您现在已经是要东山再起了,我原本也是想为您尽一份心。您是这般的人物品貌,又是这样的远大前程,是我们小地方的姑娘不知好歹,竟敢劳您三番四次梳笼……”
    林落看他叩头赎罪,脸上却一丝表情也无。
    他知道有人在算计他,但是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将计就计算了,若对方真以“强淫良家”的名义,来陷害他,等到他真得被问罪,处罚,依着荣姐姐柔软良善的心性,必然不会眼睁睁看他被罚,势必会站出来承认,二人两情相悦,两家早已交好。到那个时候,他便可以顺理成章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他沉思半晌,终于放弃,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大费周章,竟然是为“求”他,让他谅解。
    真是可笑,用无辜的女孩子当作自己示好的筹码,当真是卑鄙傲慢,下作之极!
    他心中想法一字不说,只走到他面前冷冷的看着他。
    “我听人说你曾经到沈家去提过亲,是也不是?”
    “逼得她没有办法,转头搭上了勇毅侯府,是也不是?”
    “你把手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
    李三郎才听第一句,便开始浑身冒冷汗,待听到这里,更是汗出如浆。
    “我这不是特意把荣烛送到您面前去?难道这不是想弥补我的过失吗?此等女子做个外室便是,她三推四阻,不过是想您娶她,她看不清自己身份,想要高攀贵人……”
    他的声音终于止息了,他看到了林落的眼神,倒比九幽的鬼魅更加可怕。
    “你以为,我今日来,是为了让你说个明白吗?不我是让你死个明白。”
    李三郎匍匐在地,寒意从心底升起,等他反应过来,林落已经从他眼前消失了,过了一会儿隔壁的牢房里却传来一声惨叫,让他头皮发麻,那极致的痛苦仿天灵盖都被掀翻。
    隔壁住的,就是张笑天。
    没有这个刁钻纨绔在,李三郎不过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货色,哪里能有那么多弯弯绕。
    你不滥用私刑,这样肯定会被皇上处罚的——李三郎惊恐的瞪着眼睛,却知道林落一定有办法让自己的行为合法化,甚至于,他都不会自己动手。
    第二日破晓的时候林落终于站在了自己的家门口,冰玉似的面容上全是素色。
    暗红色的大门紧闭着,他一时间内心竟然有些慌张。
    荣烛应该走了吧。他知道的,她一直都不喜欢这个世界,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肯定更害怕更厌恶了,她必然走了,从此这个世界再没有她了。
    林落的心底仿佛被针狠狠的刺了一下,看着这大门,竟然没有推开的勇气。他的愤怒消减下去现在心里便只剩下无边的悲凉。
    他在门外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洒扫院子的小童来开门,当即打开门来把他请进去,“大人,您回来了,荣姑娘一直在等着您。”
    林落闻言,猛然抬头,就看到荣烛站在廊子上对他微笑。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整个世界都亮堂了。
    “荣姐姐”林落的声音中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他快走两步,到了檐下,这人就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他想要抱她,却又忍住——她刚刚遭遇了这样恶劣的事情,若是一般女孩子怕是早已哀转欲绝,痛哭寻死,她却站在这里,萧萧肃肃,如一尊玉像。
    林落因此更加心疼,心疼之余还有一丝敬畏和惭愧。
    她远道而来,他该保护好她,怎能让她受此大辱?
    他更怕,这种沉默庄严的姿态,更像是要告别。
    “小落。”然而,荣烛却上前一步,抱住了他。把头低下来,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
    “小落,你很好……我从未遇到过你这样的人。两个世界都没有。”
    她呵气如兰,语言真挚,拥抱的姿态就像含情脉脉的告白。
    林落心中狂喜,脸上却不露出半点,只是同样抱紧了她:”我以为,你走了。”
    就在当下,这个节点,如果荣烛真得要走,他甚至没有立场去拦。
    他本来还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荣烛,但此刻却选择了沉默,荣烛一直是个达观的人,心底澄明,只记对自己好的人,不想龃龉龌龊的事。
    他抬手抱起荣烛就把人抱回屋里。荣烛惊呼一声伸手拦住他的脖子,却也不挣扎,任凭他把自己抱进去放在凳子上。然而荣烛却并未就此甘休,她落地的同时,便柔着身子站起来,藤蔓似的,攀附在他的肩膀上。
    她应该是晚间沐浴过,此刻身上都是清新的花香味儿,林落清楚,是他自己惯用的玫瑰枣豆。难道,这个姐姐,在他的家里,用了他的浴桶,用了盥沐工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