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辙慢慢延伸向城门,按照律法,除非朝廷急事,深夜城门不开。然而,王轻的车架停在门前,一盏茶后,大门慢慢被拉开,府官带着一群人,举着火把走了出来。
    府官泣涕如雨:“头儿,你可算回来了,晚了整整十日,属下还以为您出事了!”
    王轻下车,将其扶起,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别多想,我能出什么事?只是中途从水路换成陆路,欣赏了其他地方的风光,略慢了几天罢。”
    府官哽咽:“怎么能不担心?那可是皇城,李家的地盘!”
    王轻揉了揉额角,决定转移话题:“城中如何?”
    府官抹一把脸上的泪水与雨水,一咬舌尖,说出口的话便铿锵有力了:“头儿放心,城里一切都好!不过,今天我碰上了一个厉害的人,他认出来我以前是名游侠……”
    王轻:“……”想到身后车里的人,她几乎是立刻判断出府官口里的人是谁,“如果是他,那的确很厉害。你被他看出真身,实属正常。”
    毕竟是能够一步步从无到有,将妖族圣女的伪装撕破的人,王轻常常觉得,想要在他面前保守住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离他越远越好。
    只是瞬间茫然,哪怕还没搞清楚情况,府官也能够毫不犹豫地开始了夸夸:“头儿不愧是头儿,我什么也没说,您就猜出来我说的是谁了。”
    王轻笑了笑:“因为你说的那个人,令我十分敬佩。”
    府官尚在懵懂间,便看见自己头儿将身子一侧,让出身后光景——
    少年挑起帘子跳下马车,红色衣边晃出鲜艳的弧度,抬眼望向他时,笑容清冽干净:“府官大人,又见面了。”
    府官瞳孔紧缩,“你——”
    雨水正攻城略地,一阵冷风从天地间卷来,吹滴了府官发梢的水,也吹僵了他的身体。
    然而,本该是哆嗦的时候,他体内却仿佛燃了一座火炉,烧红了脸,伫立不安,好似五脏六腑皆被烈火燃灼,几乎想要蹦起来奔走,好驱散这难捱的时候。
    老天!
    老天爷!
    林稚水居然是头儿敬佩的人?!
    那他之前做了什么?他用了些小手段把人家驱赶出城,还让对方披着蓑衣淋雨!
    府官快步上前,假装不是自己暗地里搞鬼,极尽亲热:“林公子白日不是还在城里,如今怎会从城外进来?雨这么大,不若去本……我府上歇一歇,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他燥得满身子热气,又是个锤炼过十来年肉身的,血气十足,逼近时好似熊熊阳炭。
    纪滦阳本已随着林稚水下车,忽地止住脚步,半靠着轼木,后脑勺往车厢表面一枕,漫不经心地望着那二人交谈。
    看着府官三言两语被林稚水忽悠,不仅没发现自己已经被发觉了动作,还怀着愧疚将人请到府上,心中不免觉得好笑。
    事到如今,纪滦阳也大概能猜到林稚水的想法了。
    既然那面覆黑纱的女子言语中对于深夜入城轻描淡写,要么她在城中大有势力,要么府官和她相交匪浅,不论是哪一种,从她口中套出府官的事,总比他们满头苍蝇乱窜得好,尤其是,对方在雨天毫不犹豫下车的举动,足以见得林稚水在她心中的地位。
    王轻却不知他们之间的官司,只以为府官是因着她的缘故热情招待她的客人,便笑道:“别都傻站着了,想要让自己成为落汤鸡,好直接下锅吗?”
    府官:“诸位快随我回府!”
    他把步子一跨,走在前头,走着走着,又忍不住三番五次回头去看林稚水。
    纪滦阳压着嗓子低笑:“林兄,你对人家做了什么,让人家念念不忘?这样子,看着像被抛弃的小媳妇似的。”
    面对最后这句戏谑之言,少年翻了个白眼,“他又不傻,没发现阮七哥时,自然和我相谈甚欢,看到后,怀疑我们早就察觉他做的手脚,也不意外。他现在不过是怕我和他头儿多说了什么,让他在他头儿心中地位一落千丈而已。”
    “那你会说吗?”
    “唔。”林稚水弯了弯眼睛,“不会。”
    说这个有什么用?不如腾出点力气,问其他的。
    到了府里,府官又亲自将人领去客房,“几位稍等,热水和干净衣物需要现备,一会儿就好。”
    约莫一个时辰,林稚水听到房门被敲响的声音,以为是府中奴仆,随口道:“请进。”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是巨物落地,以及人的微喘声,“呼,林公子,您的热水放屏风后了,还有新衣,或许不太合身,但都是干净,从未穿过的。”
    空气中弥漫着腾腾热气,澡桶放下时水波与木板撞击的哗声,衣物被他搭在屏风上,从外袍到里衣都贴心的准备好。
    林稚水光着脚从屋内走出,头发披散着,垂下来发丝湿哒哒贴在眼角,随着那惊诧的一挑扬起,“府官大人?怎么是你?”
    这……哪怕是为了表明对王轻的忠诚,也过了吧。
    隔着轻薄的雾气,府官转了转自己的脖子与双臂,随着咔嚓咔嚓松筋骨的声响,笑道:“城中禁止奴婢买卖,我府上可没有下仆,当然该我这个主人家来一尽地主之谊。放心,你也说了我以前赤膊练过功,这把子力气还是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按理来说,应该是有专门的浴室,而且也不是抬着桶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