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有一天,他会回到京城,回到这院子,让她再也不敢这等态度。
    终有一天,这天下,只有他说了算。
    秋日的天,薄凉。
    雨忽飘的细细密密,劈头盖脸打下。石桌缝里的小黄花,在雨里瑟瑟。
    许久,云罅中方透出一份光亮,照向混沌的尘世。
    凡来尘往,人事变迁,莫不如此。
    微敞的雕花镂窗吹进一丝寒风,佟陆陆垂死梦中惊坐起般,眺望雨后初晴的天空,怅然若失。
    她以为是一场梦,但当她望向空空无也的房间,忽察觉环纡真的走了。
    “苍了天了,”她撩起额前细碎的发,方反应过来,顿有种全部家当不翼而飞之感,“本小姐花了那么多钱买你,你就走了?”
    环纡的卖身契还在她房内的小盒子里,她此刻的心情,说不清道不明。
    那家伙竟不拿卖身契就跑了,世上还有这等人?
    书架上的军书均被他一一翻烂,佟陆陆忽意识到,环纡是有理想的,指不定人家能跟着太子戎马征程,回炉重造一番,成为大将军呢?
    罢了,人各有志,相识一场便是缘,她没有权利去禁锢他……
    但他是她的全部家当啊!
    脸愈发黑,佟陆陆忿忿跺脚,跑到院中仰天长吼,“环纡,我是真的讨厌你,你有本事别再回来!”
    午时,官兵忽挨家挨户翻查,似在寻人。他们一一核对家中人口、成员信息,各各面色严谨,就连邹王府都未能幸免。
    陛下在寻人,寻一个朝廷钦犯,凡反抗者,一律就地处斩。
    如此一来,京城人心惶惶,惴惴不安。
    午时三刻,侍卫们大摇大摆来到佟家,连同大内增员而来的佟司佟梧二人一道入门。
    “嘿,小六,一夜之间瘦了不少呀?”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怎的不盛气凌人了?”
    “哈哈哈,莫不是被喜欢的小情郎甩了?”
    两个双胞胎你一言我一语,吐不出什么漂亮话,却话里有话。
    佟陆陆懒得和他们吵,只抿唇静默。
    为首的大内侍卫周建良横端一本厚实的花名册,边听手下的回报,边将册上名字一个一个划掉。
    约莫过了一刻钟,周建良悉数一遍人头,复朝佟陆陆恭敬行礼:“六小姐,得罪了。敢问贵院的环公子及其小厮,现今身在何处?”
    齐刷刷的目光均聚焦到佟陆陆的脸上。
    佟司佟梧调皮吹了口口哨,也不知是老四还是老五低头咬耳朵道:“陆陆,我们还没见过你那面首呢。”
    佟陆陆千伶百俐,脑中顿生剧本,强行酝酿一番,方从怀中掏出手帕。
    她嘤嘤呜呜,豆大的眼泪颗颗落下,肩膀瑟缩着,显得楚楚可怜:“不瞒你们说……我将他放走了……他心不在我,寻心爱的女人去了。”
    众人哑然,佟杉姗安抚地轻拍佟陆陆的背,双臂将她楼入怀中。佟陆陆抽泣着,堆上满面委屈,一双眸子尽含不舍与脉脉深情。
    她口含哭腔,正自导自演一场大戏,“昨夜,他跪于我床前,拽着我的裙角,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惨绝人寰痛不欲生,还以头抢地央求我原谅他……但我佟陆陆,岂是可与别人分享一个男人的女人?我便狠心将他二人赶出府,一辈子再不想见到他们……”
    说罢,她呜咽地越发厉害,惹人怜爱。
    佟司佟梧脸憋得通红,他们想笑亦不敢笑,只抬眸偷偷瞥那周建良。
    周建良早前闻言佟家六小姐嚣张跋扈,不曾想也是个弱质女子罢了,登时心生不忍:“抱歉……六小姐……既如此……”
    “他们的卖身契,尚且在我这儿,故而只是两个无自由身的贱奴罢了,想必日后日子也难过。”佟陆陆挥挥手,余光偷瞄他将环公子与其小厮划去,方缓缓止住眼泪。
    她只是大发慈悲,再帮环纡一把,全了他的将军梦。
    明帝寻人的事,如此便不了了之。听佟萧说,陛下找到了人,却万分不悦,佟伊猜测只是个幌子,陛下可能压根儿没找到人。
    然即将倾覆的朝堂之事,与佟陆陆何干?
    她依旧屯粮、无忧无虑,偶尔思量思量即将到来的悲惨未来,唉声叹气。
    大明十年冬日。
    秋后冬来的第一场大雪临了,搓棉扯絮般落得紧。瑞白飘了整整两日,白了京城,白了夏至院。佟陆陆裹紧裘衣,脚踏棉鞋,咯吱咯吱踩着积雪,不亦乐乎。
    那个佟陆陆口中“哭得撕心裂肺惨绝人寰痛不欲生,还以头抢地”的少年,如今正协同股肱心腹,以天才的军事头脑揭竿而起,生杀予夺,血溅黄土。
    太子殿下还活着。
    太子殿下与小燕王在舟山反了。
    复辟大军势如破竹,尚未及冠的少年英姿勃发,飞扬在战场,掀起一阵东秦的狂风,欲吞噬这短暂的、不受万民待见的大明王朝,抢夺掌舵者手中的无上权威。
    西边某州投降了,某城又失守了。
    战败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入京城,那皇位上的中年男子,越发不安,只觉坐如针毡,脊背生寒。
    终于,他派出大明的坚盾:邹昮。
    邹旻披甲挂帅,率十万精兵出征,立誓要将那羽翼未丰的“假太子”斩于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