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人类有兴衰,时代会变迁,唯有文字可以获得永恒。即便有一天人类灭亡了,文明也得以传承下来……】
    【书乃文明载物。】
    【自是机要之所。】
    方舟垂着头,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他放好书,道:“只是庆幸你的语音包不是卫道夫那种人声,没有什么平仄起伏、抑扬顿挫,不然像刚才那样突然文绉绉的说话,怪做作的。”
    【滋——】
    刮玻璃般刺耳的长噪音划过,小诺亚被气走了。
    方舟继续收整书籍,然后清扫卫生,最后锁门离开。
    回休息区的路很偏僻,远离霓虹闪烁的商业区,周围不是荒置的楼房、废弃的工厂,就是安置低等民的贫民窟。
    星际种族繁多,不少殖民星的人偷渡而来,混迹这里,三教九流。
    哪怕在管理极为严格的上层世界,这里也是事故高发地带,总有几个不知死活的极端分子想要挑战上层世界的权威。
    过了下班高峰期,昏暗的路上只有两侧路灯长明。
    静悄悄的只剩风声呼啸,草野里簌簌响动,零星几个奇形怪状的偷渡民虎视眈眈地看着经过的方舟,一阵窸窸窣窣,逐渐靠近。
    方舟脚步未变,也未曾停顿,从一圈路灯的光亮处走向另一圈,仿佛未曾发觉异常。
    几道身影包围过来,呼呼风吼中跫音越来越逼近,方舟这才停下脚步,看向声来处。
    眼冒绿光的几个家伙还未等靠近,气势汹汹的脚步才踏上路边,就宛如触电般一个个轰然倒塌。
    方舟目光缓缓下移。
    倒在地上的几个家伙奄奄一息,不知是死是活?
    原本踩在他们脚底的光圈,自他们身下抽离。
    路灯依然静立,明亮照耀,光圈却像有了自己的想法,爬离地面,渐渐升高拉长,最后攀附在不粗不细的路灯柱上,汇聚成一道高大的成年人剪影,伫立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
    方舟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了。
    有时是他落在身后的倒影,有时映在窗前的窗影,有时是楼体建筑的落影……这一周以来,他与统治者在明面上再没有丝毫交往关联,但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方舟的余光总能发现落影偶尔会脱离物体本身的形态,变成一道静默伫立的身影。
    就像曾经日夜相伴的年兽,无形地守护着他。
    方舟不在乎蒋逊,也不喜统治者。
    但年兽于他,还是有些特别的。
    特别到每当他在这位统治者身上看到属于年兽的那一面,便也有些恃宠而骄的“任性”起来。
    这样的心照不宣,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久到方舟从风华正茂的二十来岁到三十而立的壮年,眼角有了细纹,面容有了风霜;星网也都快要遗忘统治者曾经不同寻常的诉求,方舟的相关讨论逐渐沉寂、消弭;小诺亚日复一日地找话题想拉近关系,都在方舟一成不变的冷淡下有些心灰意冷,渐渐没了声音。
    情况的转折发生在某日下班后。
    那是个雨天,夜里。
    湿淋淋的路灯落在地上的光影都像被雨水打碎,波光粼粼。
    墙角的暗影里有些异常。
    方舟以为又是统治者藏在其中偷窥,转身锁了门就要用过期报刊遮在头顶离开。
    暗影里传来清晰的跫音,逐渐变大,停在方舟背后。
    方舟回首,黑色的伞面挡在头顶,顺着伞骨看去,撑伞的青年高大英俊,顶着蒋逊的脸。
    有一瞬,方舟还很讶异:那个不肯垂下高贵头颅迈出一步始终躲在暗影里的统治者,居然——肯主动献身了?
    直到头顶的黑伞像被什么击中?
    从青年手中脱出,落在地上打转,伞影浸泡在雨水里,拉长成一道修长的身影,被砸下来的豆大雨滴溅得身影摇曳,有种扭曲感。
    方舟脑子一转,还有一瞬猜测青年是那日直播赛场消失不见的蒋逊,回头却看到那个顶着蒋逊面孔的青年,冲他眨了眨眼,像在说:我就知道。
    ——既不像蒋逊,也不像卫道夫。
    反而像,“管理员?”
    【呵。】小诺亚没有否认,【看吧!就蒋逊这种连自己的飞醋都能乱吃的蠢货——连跟卫道夫共生的我,都会受到蒋逊内心情感的影响,排斥靠近你的人,何况是曾跟蒋逊共享记忆共情身体的卫道夫?】
    方舟瞬间明白了小诺亚的意图:
    没法说服他接近卫道夫,就转而逼卫道夫现身主动靠近他。
    激怒卫道夫的目标达成,小诺亚功成身退。
    伞下摇曳的身影也像追过去般,很快了无痕迹。
    方舟捡起地上的黑伞,在雨中步行回去。
    这晚,方舟睡得浑浑噩噩,仿佛置身火海。
    还是周围红光闪烁的警报引来保卫机器,方舟才知道自己发了高烧。
    迷迷糊糊中,方舟听到小诺亚的声音,一会儿测温一会儿降温,把好生生一个保卫机器指挥得团团转。
    半夜三更,一道道骤然启动的权限验证唤醒了值班的巡逻队,等查询到验证记录来自初始零号,这下连区长都被惊动。
    流放般的休息区这么多年来首次迎来统治者亲临,还是深更半夜——四世代一路行色匆匆地到达方舟的房间,等区长赶来,就见尊贵的冕下屈起长腿,沉着脸坐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半抱着烧得脸色通红的人类青年,一丝不苟地端水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