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堪堪能爬的时候,韩烨就亲手给他在归元阁里搭了个秋千,他没事就爱抱着奶娃娃在秋千上晃dàng,连安乐学走路都是韩烨手把手教的。还真别说,两人政务繁忙,韩烨这小半年陪着安乐的时间,比陪着自己还多。
    帝梓元心里腹诽着,脚步不自觉一顿,为自己忒不成器的想法难得尴尬了一回。这么想着走着便到了归元阁,挥手让一旁的侍女免了行礼,帝梓元抬首,朝院里望去。
    归元阁外的小院里,韩烨一身月白常服,正在秋千上晃dàng。安乐抱着韩烨的头坐在他肩上伸长脖子朝院外望,小小的布鞋在韩烨肩上胸前踩了不少小脚印,韩烨浑不在意,只带着笑稳稳地托着奶娃娃。
    安乐白嫩的小手使劲挥着,不时在韩烨头上亲亲撒撒娇,圆鼓鼓的眼笑得眯成了一条fèng。
    伯!飞!飞!飞啦!安乐学会说话没几天,却格外熟悉这这个字,每天不这么疯上一回,整天都焉得没劲儿。有时候帝梓元耐不过她,半夜里头都要陪着她耍上一会儿。也是奇怪,但凡有韩烨在的时候,这种抱着她玩耍的施恩,安乐从来不给别人。
    安乐朝一大一小的身影看去,目光在韩烨带着笑意的脸上顿住。
    他神qíng柔和,眼底温煦似海,看着安乐时的欢喜和珍视甚至不需要掩饰。
    难怪都说,当今靖安侯嫡女是个有福的。没有人说安乐如她当年一般贵不可言,可比肩皇室公主,所有人只是说,她是个有福的。
    望着眼前这一幕,帝梓元突然明白过来。
    那十几年暗沉无尽的岁月,是真真正正地过去了。
    帝梓元没有入院,她笑了笑,眉眼微展,悄然离开。
    安乐的生辰宴在靖安侯府热热闹闹举办完,席间只出了一件无伤大雅的小趣事。东宫太子韩云带重礼给帝安乐过生辰,哪知平日可劲能折腾的小寿星席上却在小太子身上睡着了,偏生好巧不巧的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缠上了太子腰上别着的那块和田玉上的线穗。靖安侯夫人本yù叫醒小娃娃取玉,哪知太子却将线穗剪断,将那方玉一同当做生辰礼送给了帝安乐。
    一桩小事,无足挂齿,说出去也只是太子仁厚爱臣的美谈。但若是太子身边照拂他长大的人,便知道东宫对这个侯府的嫡小姐是何等喜爱。
    那块和田玉是当今昭王所赠,自三岁起,太子从未离过身边左右。
    当然这是后话,亦是另一个故事和际遇。
    安乐生辰的第二日,涪陵山的小沙弥送来了一封信函和一方木盒到侯府。
    信到帝梓元手中后,她就这么伴着冬日暖阳在归元阁下坐了一下午。
    帝梓元的异样没什么阻碍便传到了昭王的案头,太阳落下最后一抹余晖的时候,韩烨立在了归元阁外。
    帝梓元一身薄袄,坐在归元阁下的回廊里发呆。她望着涪陵山的方向,脸上带着一抹彷徨和无措。
    这是极难见的,哪怕是当年昭仁殿上她凭一己之力对抗整个皇朝为帝家沉冤昭雪、抑或是西北绝境上重兵压境时,都不曾出现过这种神qíng。
    他还没有走近,帝梓元已经转过头来。
    韩烨。帝梓元顿了顿,声音有些低,姑祖母她走了。
    帝盛天离开涪陵山了,想必小沙弥送来的是离别信。帝盛天这样的人物,闲云野鹤惯了,上天入海遨游天下从不会做jiāo代,当年一别数年亦是,这次会遣人送来信函,那便意味着她此生,怕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从帝盛天那一年突然出现在涪陵山,一晃已经七年过去。这些年她在涪陵山上安静度日,几乎从不离开,时间久了,所有人便也觉得这位帝家的老祖宗会一直留在这京城近郊,守着帝家。
    她离去的这一日,让所有人猝不及防,包括帝梓元。
    帝梓元身旁的木桌上放着帝盛天送来的信函,信函半展,上面飘逸利落的笔锋只落下了一句话。
    帝家百年之幸,得女帝梓元。
    短短数字,没有谆谆教诲,亦没有留恋不舍,只这么一句,却重若千钧。
    帝盛天生逢乱世,一手创建大靖王朝,一生尘世浮dàng,阅人无数,当她此言者,天下屈指可数。如今多了一个她亲手教养长大的帝梓元,个中欣慰骄傲,只有她自己知晓。
    我知道。韩烨立在帝梓元面前,手从她长发上拂过,落在她膝上紧紧相握的手上,他半蹲在她身旁,一点点把她的手展开包拢在他掌间,散去她指间的寒冷,他笑了笑,眼底煦暖如初,老师是终于对我们放心了,她坎坷跌宕了半生,这些年肯定累了。京城和天下都留不住她,她要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或许离去才是她的归宿。梓元,我们应该谅解她。
    帝梓元垂下眼,看了一眼身旁木桌上木盒里置着的竹剑。当年在九华山上跟着帝盛天习武,她所用的每一把竹剑都是帝盛天亲手为她做的。帝梓元眼眶一下便红了起来。
    我知道,我只是、只是不知道当有一天我做到足够好,完成她所有期冀的时候,该去哪里告诉她,她又会不会看得到。
    帝盛天对帝梓元而言是不同的,在她背着帝家冤屈和血仇蛰伏在晋南的那十年,帝盛天几乎囊括了她人生的所有角色,血亲、老师,长辈、还有唯一的永远不会背弃她的依靠。
    如果没有帝盛天,世上哪来帝梓元。
    她一路前行,披荆斩棘从不退后,是因为她知道,她身后有一个帝盛天。
    她看得到,万里国土,天下山河,你的抱负和愿景,她都能看得到。韩烨静静凝视着帝梓元,开口:梓元,我会陪着你,一起创造老师和太、、祖当年所期待的大靖。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你走下去。
    天空尽头最后一抹夕阳被黑夜吞并,帝梓元却在这一刻,突然开口问:韩烨,为什么你自封的王号是昭?
    她撞进了一双世上最胜若朝阳的黑眸。
    那个有着这双眸子的人笑着开口。
    昭,朝也,世上最光明者莫过旭日朝阳,你希冀的乾坤盛世,大靖之上的这轮朝阳会为你涤dàng所有,拱手而献。
    他侧起身,在帝梓元怔忪的神qíng里在她耳边轻轻落下一吻,温暖的笑意透过她耳边传到了她心底。
    梓元,你没听错,我的王号是我的承诺。或者他含了含帝梓元的耳垂,愉悦的笑意一点点散开,你可以理解成,是本王在对你表白
    谁说当年的东宫储君如今的昭王殿下清冷出尘,矜傲于世,永远不解风qíng如天边皎月。
    不不不,只不过他暖的不是你罢了。
    要说这世上能说出最霸道尊荣的qíng话的人,过了今夜,他认第二,整个云夏大陆上,不会再有人够格谋那第一之位。
    只可惜,两人的脉脉温qíng和朝堂的和谐没安稳几日。
    五日后,北秦崇善殿掌殿亲至京城,送来了北秦愿自弃帝号,降封为王,率北秦子民归降大靖的国书。
    此一国书而出,意味着统御云夏北地数百年的北秦帝国的正式瓦解,更是云夏历史上北夷蛮族首次对中原汉族称臣。
    这是大靖建朝以来最大也是最酣畅淋漓的一场战争,不战而屈人之兵,兵不血刃拿下最后五城亦可免了大靖军士的死伤,几乎没有人会反对这道北秦送来的最后的国书。
    可是,满殿朝臣,上至宰辅勋贵,下至清流谏臣,却没有一个人敢在金銮殿上合手接下这道求和国书。
    只因为,那国书之中,除了赦免北秦子民和将士,留住整个北秦皇室的血脉外,还有一个要求
    北秦摄政王莫霜,自请嫁入大靖,为昭王妻。
    当然,她不谋正妃之位,只求侧妃之席。
    但只是这么一条在历朝历代里都几乎无关痛痒的降国请求,却成了整个大靖朝堂难以解决的困题,包括那一位再次被求娶的昭王殿下。
    第九十七章
    两王临朝后,韩云居于东宫,韩烨搬回了他当年在宫内的居所华宇殿,帝梓元回靖安侯府居住。
    这次北秦使臣入京,韩烨安排在上书房召见他们。
    灵兆一路随着吉利入宫,见这位传闻中的禁宫大总管待他和和气气,便知定是昭王吩咐过的。
    上书房里,韩烨高坐龙椅之上,远远望去丰神俊朗,逸雅高贵,远不是当年蛰居怀城时的样子。
    吉利领他进来后便安静地候在一旁。
    灵兆心qíng复杂感慨,朝韩烨行礼,北秦崇善殿掌殿灵兆见过昭王殿下。
    韩烨放下奏折,抬首朝他看来,温声道:灵兆,你我数年不见,在本王面前,你不必如此拘谨。
    当年韩烨只剩一口气被净善救回怀城,是灵兆日夜照顾,陪伴三年,说起来两人qíng分颇为深厚。
    灵兆眼底露出一抹复杂之意,他遵从师命照料韩烨三年,名为主仆,其实相处时更似朋友。本来两人qíng谊不菲,可净善和灵枢皆为救韩烨而死,如今大靖攻入北秦,北秦亡国在即,他实在不知道该以何种qíng感来面对韩烨。
    灵兆叹了口气,摇摇头,当年我照料殿下乃遵师命而为,殿下不必记在心上。
    物是人非,到底回不到过去了。韩烨心底感慨,问:当年涪陵山上匆匆一别,净善道长和你回了北秦,这几年本王听说道长一直在闭关,如今道长身体可好?
    涪陵山上净善用一条命换了韩烨一双眼睛和一身内力,只有帝盛天和灵兆知道。
    若是别人打听净善,灵兆肯定不会吐露只言片语。但此时,他带着些许沉痛,回:殿下,师父一年多前就过世了。
    韩烨一愣,面上露出意外。净善已武至宗师,虽年事已高,但再活个十年绝对不是问题,怎么会突然离世?他心底隐隐生出一个想法,朝灵兆看去,目光不免一沉。
    灵兆,你实话告诉本王,当初在涪陵山上,道长救本王的代价是什么?
    灵兆垂首,回:殿下病体沉珂,经脉俱损,师父一身内力,为了殿下尽数耗尽。
    龙椅之上的呼吸顿了顿,然后是长久的沉默,半晌,上座叹息的声音传来。
    原来如此,难怪当年道长救本王后便归秦远去,连告别都没有,原来是怕被本王瞧出端倪,怕本王不受他的恩qíng。
    如果当年韩烨知道自己的眼睛和内力要净善的xing命来换,身为大靖储君的他必不会接受北秦国师这份难以还清的恩qí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