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暧却不敢直视那双qíng意炽烈的眼,垂眸应道:谢陛下关心,我自来便如此,不过是少些胃口罢了,其实也没什么。
    她答得淡然如水,倒像是在敷衍。
    他也知她不愿明言,方才这般问出口,自家也觉无味,一时间有些发怔,真到了这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忽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隔了半晌,才忽然问:胭萝,当年你母妃的遗物还都在手边么?
    高暧哪料到他忽然提起这个,抬头一愕,随即暗自戒备道:胭萝无状,陛下问这个做什么?
    这嗯,也没什么,朕只是想胭萝那时幼小,母妃娘娘的遗物中说不定藏着什么,以证你的身世也说不定。
    他这一说,她不禁惊觉,登时便想起此前徐少卿也曾提及过,遗物中那杆与女子随身之物格格不入的枪头,或许真是当年生身父亲赠与母妃,以作表证的信物。
    这么想来,自然是合qíng合理的,可他这时忽然提起来却又是因着什么?
    她微微颦眉,隐隐猜到他像是知道了什么,可自己却不便明言,于是抬抬手,朝妆台上漆落斑驳的匣子指了指:陛下说得是那些物件?一直都在这里放着,没人动过,里头有什么特别之物么?
    高昶口唇一动,随即又顿住了,似是话到嘴边又忍着没说。
    隔了片刻,才唇角轻抬,gān笑道:不,朕也就是忽然想起,这么一问罢了,既是都在这里,胭萝闲时可自己瞧瞧,或许会有所发现也说不定。
    他说着像是觉得这般相处实在太过尴尬,也没什么好再说,便叹声道:既然胭萝没事,朕便走了,你好生爱惜身子。
    言罢,转身便朝外走,也不知有意无意,竟连过几日再来这样的话都没提。
    高暧行礼相送,待他出门片刻,便终于耐不住,扶在窗口向外张望,远远的便见那颀长的身影站在院中,正指点一众宫人内侍洒扫劳作,那举止神态,倒还真像是宫内的寻常管事,瞧不出分毫曾提领东厂的傲然劲儿。
    瞧着瞧着,不自禁地竟抿唇一笑,退回身子,坐回到妆台前,提高声音叫道:来人。
    话音落后未久,门外便进来两名宫人,怯声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本宫有话吩咐,你们去叫那新来的徐管事。
    两名宫人许是之前听了顾太后的吩咐,方才徐少卿又传下了高昶的话,着实恭敬得厉害,半点也没再耽搁,口中应着便出去了。
    过不多时,殿门重又推开,徐少卿躬着身子走了进来,近前道:公主请吩咐,奴婢这就去办。
    高暧见殿门已闭了,不禁颦眉拉住他道:这里又没人,你还装些什么?
    方才陛下说了,要小心服侍公主,奴婢怎敢不恭敬?
    他依旧躬着身,眼中却已全是笑意。
    你
    这副爱挑惹人的脾气终究是改不了,才见了面,便又忍不住了。
    高暧嗔怒地在他肩头捶了一记,便扭过身去。
    徐少卿唇角轻挑,先侧耳细听了听,跟着站起身来,朝窗外望了两眼,便凑到近前,从背后偎着她,那双手jiāo叠着,轻轻揽在她腹间。
    公主这肚腹尖尖的,怀的定是个小子。
    她一听这话,登时满面通红,在他手上一拍:你这人可真是,这才回来见面便说这些疯话,也不管人家心里怕得厉害。
    公主怕什么?是怕十月生产时痛得厉害,还是怕到时生不出男娃娃,不能为我们老徐家留后?
    他越说越不成话,倒像是有意在说笑,寻她开心似的。
    高暧又是一扭身,推开他手道:你还说,没个正经的,生男生女是天定,况且这才刚过三月,哪里瞧得出来?
    如何瞧不出来?且不提这肚腹,就说人都知道若怀着男娃,做母亲的皮色便难看些,怀着女娃,反倒更加光鲜。公主瞧这腮边,生了几粒暗疮,还不是生男之兆?
    他贴在耳边,低声说着,那话中颇含着几分戏谑。
    她却不疑有他,叫了声哪里,便朝腮边摸去,只觉虽然骨削纤瘦了些,肤质却仍旧细润光洁,哪有什么暗疮?
    心中一奇,便觉那双手又揽在了腹间,这才省起是他在说谎,红着脸嗔了一声:你便说不下去了。
    徐少卿紧搂着她,俯下唇去,在她耳轮和腮边吻了吻,又将脸贴着她面颊,轻轻蹭动。
    方才是臣瞧错了,公主姿容绝世,不管何时何地都不会变,即便如此,生得也照样是男娃。
    你便这般盼着想要个男娃娃么?
    听他翻来覆去说的全是这个,高暧不禁也有些留心了,不再挣动,任由他抱着。
    暗地里想,他从小孤苦,父母兄弟都没了,入宫之后更是担惊受怕,如履薄冰。若自己真能给他生个小子,即便两人真的无福长相厮守,好歹也能为他为己留下一分念想。
    或许这正是他此生最大的慰藉。
    身后沉了沉,那双手忽然搂得更紧,他醉人的声音在耳边轻缠道:什么男的女的,不过一句戏言而已,只要是公主生的,小子也好,丫头也好,我都喜欢得紧。
    真的?
    她不自禁地撇过头,看着那张皮色蜡huáng,但却眼神融暖的面庞。
    自然是真的。
    徐少卿挑唇浅笑:只不过,若是个小子,待他长大些便可帮着爹爹撑起一片天,一起护着娘亲。若是个丫头,定然如公主一般俏美,将来不知要惹出多少人qíng债来。
    才说句正经话,转过头来又故态复萌。
    高暧红着脸,却忍不住嗤的笑了出来,手肘杵了他一下,回嗔道:生个小子好?学足了你这般老爱捉弄人,又生着一张惹人的脸,那还不知要惹得多少姑娘伤心呢!
    她话一出口,便觉有些不妥。
    紧接着便听他在耳畔呵然轻笑:哦?似这般说,莫非公主早就垂涎我的美色,心甘qíng愿等着被捉弄咯?
    你你不与你说了。
    她双颊红透,哪敢再有什么言语,索xing装作生气的样子,嘟嘴不去理他,脸上发烧,心下却是一阵阵的欢喜甜蜜。
    这两月来,虽不是日日以泪洗面,却也没有一刻开心过,就在方才对镜卸妆时,竟连一丝勉qiáng的笑容都挤不出。
    这会子可倒好,哭了,笑了,嗔了,骂了竟还有心思跟他说笑,自家都吓了一跳。
    这一切只是因着见了他,便愁为之消,苦为之解,再难再痛也已不觉得什么,原来真qíng真爱便是疗伤的良药。
    徐少卿也没再言语,紧拥着那渐渐暖盈起来的娇躯,只觉说不出的畅快。
    人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须得小心提防,关键时刻还要挥剑斩qíng丝,当断则断,不能有半分迟疑留恋。
    可到他这里,却是魂牵梦萦,说什么也舍不得放手。
    这些日子大半在餐风露宿,颠沛流离,想着她,念着她,无时或忘。
    偶来夜间惊醒,仰望漫天星辰,眼前浮现的也全是与她相依相偎之景。
    人非糙木,孰能无qíng?
    若无qíng,又怎能称得上有血有ròu的英雄?
    许是在别人瞧来,有了挂碍便会裹足不前,消磨了志向,成就不了大业,便就算不得英雄了。
    倘若真的如此,不做那人人称道的英雄又如何?
    用这腔热血搏一片真qíng真心,哪怕只为睹佳人一笑,与自己一场好梦,又有什么舍不得?
    而如今又有些不同,自己要倾尽心力保护的不再只是一个人。
    他双手轻抚着她腹间,忽然觉得肩头有些发沉,胸中那腔热血却涌动得愈加澎湃。
    成也好,败也好,总要搏一次。
    若然真的无幸,便叫他们母子好好的活下去。
    他正这般想着,高暧却在怀中忽然问:你之前说这次来还有件十分要紧的事,究竟是什么?
    他回过神来,却不愿叫她听这些烦心事,于是便道:此事与公主无关,说了有害无益,便不必知道了。
    话虽如此,还定要加上什么有害无益,分明就是不想叫自己知道。
    高暧咬咬唇,料他是不肯说的,脑中一激灵,忽又想起高昶之前没来由的那番话,又问:还有件事,你能不能莫再瞒我?
    他眉间微蹙,暗自想了想,便在耳边点了点头:好,你说。
    高暧目光瞥向妆台上的匣子,定了定神问:我母妃留下的那支枪头究竟是谁的,你已知道了,对么?
    明明事已昭然,她却刻意拐了个弯儿,并不直接问出来。
    徐少卿暗自叹了一声,大概也猜出了她的心思。
    其实这次来首要一件,便是要将这事告知公主。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那确是一件兵刃,正名唤作紫金盘龙枪,是崇国当今圣上亲弟瀛山王狄燊的定藩信物。但此人
    第128章 千莲灯
    他说到这里,忽觉怀中的娇躯沉冷下来,还有些瑟瑟发抖,当即住了口。
    轻轻将她搬转过身来,只见那俏脸上红晕早消,重又变得苍白凝滞了。
    公主怎么了?
    没
    高暧垂着眸子一眨不眨,呆呆应着。
    静了静,这才抬头问:你是说我的生身爹爹是崇国人?
    她声音发颤,话里刻意避讳王爵,单单只提崇国人三个字,心中的好恶以不言自明。
    毕竟生于斯,长于斯,即便十几年来僻居庵堂,无人关爱,在宫中也是处处伤怀,但家国之念已是根深蒂固,一时之间确是很难接受。
    徐少卿暗自有些后悔,之前虽已料到了几分,此时瞧她沉沉的样儿,仍有些无措。
    这事说来也未必有那么要紧,就算一直瞒着不明言又如何?既然糊涂了这么多年,又何必qiáng要知道,徒增烦恼,只须稍加劝解,她冰雪聪明,自也会明白这个道理。
    可惜一念之差,如今说这个已然晚了,这疙瘩既然已在心头结下,若要解开只怕又要费一番工夫。
    他想了想,轻抚着她肩头道:崇国皇室虽然出身低微,但祖上同样系出中原,礼乐服章,风俗人qíng也与中原一般无二,并非真像传闻中的北方夷狄,公主莫要过于在意,夏也好,崇也好,若以后不再身处宫廷,对你我而言,其实也没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