讳恶君恍若未闻,他还在等司南星的回答。
    他身上缠上层层锁链,被压着肩膀半跪在地,周身神通被压制,化作最初的鬼魂模样——一个骨头都快挂不住皮的垂垂老朽。
    他声音沙哑,连呼唤都漏风,不甘地抬起头:“你告诉我,孟西洲——”
    司南星低下头看他,如实回答:“忘了。”
    “忘了?”业明潭喃喃重复了一遍,“不可能的,你怎么会忘了呢,成圣之后,前尘往事都会忆起,你、你……”
    “前尘往事是会记起来,但孟西洲自己都忘了的事情,我又如何得出答案?”司南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当时一心想着怎么救人,根本不记得跟你说过什么西边、东边。”
    业明潭睁着浑浊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悲怆大笑:“哈哈哈,他不记得了,他不记得了!”
    “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耿耿于怀,只有我一个人被困在那一日的云浮山脚下,怎么都走不出去,孟西洲!”
    “孟西洲,你一死了之,把什么都忘了,哈哈哈!我活了下来,却不再修仙,反而在人间做个凡人,生生老死……难道是我不想修了吗?”
    “我修不了!”
    “我一闭上眼,就是你的面孔,就是那一天的云浮山脚下,这是我的心魔,我的业障,我的执念……你居然都忘了!”
    他笑得苍凉悲怆,好似要把这么多年的隐忍和执念都笑出来,司南星垂眼看着他,没做任何评价。
    灰慈跪在他身边,任由帝罪君给他套上锁链,姿态顺从得不像他。
    果然,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讳恶君身上的时候,灰慈骤然发难,他手中不知道捏了一把什么小刀,居然割断了帝罪君的锁链,拉着讳恶君仓皇而逃。
    “主人,我带你离开!”
    冥王只抬了抬眼皮,他就被一道黑色风刃洞穿了心口,他冷笑一声:“我原先是腾不出手来对付你,怎么,还真当我们奈何不了你这么个小虫子?”
    灰慈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司南星微微皱眉看他:“你这回是真身吗?”
    灰慈冷笑一声:“你成圣了,还看不出我用的是真身还是虫蜕吗?”
    就是看出了居然是真身才觉得奇怪。
    司南星眯起眼,他总觉得,灰慈似乎很高兴,他的焦急、憎恶,都像是演出来的,只有高兴发自肺腑,藏都藏不住。
    讳恶君深深看他一眼,微微摇头:“傻子。”
    “我说过,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妖怪,你若没有软肋,能活很久很久。”
    灰慈也不管自己胸口的伤口,依恋地拉着讳恶君的手:“您是我的软肋。”
    “我甘愿为您而死,我甘愿。”
    他眼里仿佛燃着火光,恍惚如飞蛾扑火。
    讳恶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我自己都逃不脱执念,何必说你。”
    他尽力仰起头,缓缓闭上眼,哼笑了一声,“帝罪君,你的刑罚,我这把老骨头可吃不消。”
    帝罪君铁面无私:“那也由不得你。”
    “我只不过粗略数了你的罪状,具体的,还得等勿善君决断。”
    勿善君被天枢星君搀扶着走过来,目光带着点复杂,别开了视线:“反正轻不了。”
    “我看不破。”讳恶君坐直了身体,“也没法解脱。”
    “原来师弟早就不记得了,只有我还留在原地……”
    他张望了一圈,居然微微笑起来,“云浮山脚下,也许当年我死在这里,就不会有这么多执念了。”
    “如今,这里也算是我一个不错的埋骨地吧。”
    他闭上眼睛,魂体震动,开始消散。
    “住手!”帝罪君上前一步,“你自散魂体,是要逃避责罚吗!”
    冥王抬起手制止他,冷眼看了一眼,微微摇头:“他逃了一辈子了,散了就散了吧。”
    “呵呵。”灰慈冷笑两声,“冥王不曾逃避过什么吗?”
    “冥王当年的半圣之劫,难道就不是与天争命,彷徨而过?”
    “你未超脱,还留在人间,就都有执念,何必笑他。”
    都这会儿了,他还要维护讳恶君。
    司南星缓缓眨了眨眼,这灰蛾生命力何其顽强,讳恶君的魂体散逸消失,它依然还在苟延残喘。
    “他像是在特地求死。”
    灰慈贪恋地伸手最后握住讳恶君的一丝魂体:“是啊,我在求为他而死。”
    “我知道他成不了,孟西洲就算活了,也过不了半圣之劫。孟西洲渡不了劫,他也不会活太久的,我都猜到了……”
    他露出个得逞的笑容,“但最后,我为他而死,你说在他消散之前,我会不会比孟西洲,比你,更重要?”
    冥王嗤笑一声:“你就为了这个不想活了?”
    “谁是为了活得长做妖怪的?”灰慈满不在乎,他笑意盎然,“我们妖怪,执念最深,喜欢一个人,被一个人喜欢,就要为他生,为他死。”
    “烛幽君不明白吗?”
    烛幽君想了想,举起自己和司南星握在一起的手:“嗯。”
    “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灰慈这一口血似乎吐得格外疼。
    ……
    司南星伸了个懒腰:“嗨呀,好像干了个大事,但又好像什么变化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