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江湖辗转流落,多少人情冷暖辛酸苦辣皆尝遍,唯有恨意越加刻骨铭心。
    后来,一次意外,他落入南疆异族手中,被带着远离中原,去做那巫咸教的试毒人。
    他就是在那时,在巫咸教的毒虫窟里遇见了白华。
    毒虫窟内阴暗诡异,爬满毒物,燕洛虽失内力,幸亏招式还在,折了根树枝勉强挥开毒虫毒蛇,摸索着生满湿润苔藓的洞壁,试图寻找出口。
    忽然面前豁然开朗,洞窟尽头爬满毒虫,突兀地坐着个身穿雪白衣裳的小孩子。
    小孩仰着下巴,洞窟上方的天光落了他满身,竟像一副绘着异族传说的壁画。
    燕洛被晃了一下眼,却见小孩头顶上方,一条毒蛇正龇出尖牙,作势欲扑。
    他下意识将手中的树枝掷了出去。
    直到现在,燕洛回忆自己出手的那一刻,还是不觉得自己是出于什么可笑的善心。
    怪只怪那孩子生得漂亮。
    试问,在你面前有一块美玉即将落地破碎,正常人不都是会顺手接一下子么?
    ——哚!
    树枝命中七寸,毒蛇软绵绵摔下来,落在洞窟的地上。
    那雪白衣裳的小孩应声转身,唇红齿白好眉眼,眉心一点明光,漂亮的不似人。
    忽的一条蜈蚣从他的衣领口钻出来,密密麻麻的肢脚沿着小孩柔软的脖颈爬上去。
    燕洛心中一跳,见此情景,哪里还不知这小孩是巫咸教中人?
    他暗恼:自己刚才那一出手,反是多管闲事了。
    白衣小孩不以为意,他只是看了一眼被钉死的毒蛇,有些讶异。
    随即弯起澄澈的眼眸,看着燕洛吃吃地笑道:“咦,陌生的大哥哥,你从哪里来呀?”
    那时白华还不叫白华。他姓钟,是巫咸教教主的独子,将来的一教之主。
    ……
    山崖之上,长风吹过,风中有着血的气味。
    燕洛打马而来的时候,楚言已然在那里等着了。
    意外的是,楚言也是单独一人,黑金云纹的大氅被风吹开,年轻殿主神情间无悲无喜。
    在楚言所站的北侧的山崖上,早早地立了一杆木旗杆。
    旗杆上,以麻绳缚着一个人。
    白华那身雪白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被血染得看不出原先的颜色。他垂着头,青丝在风中散开,不知是昏迷了还是醒着。
    数日前,昏暗的刑堂之内,九重殿的叛主大刑曾在这具身躯上碾压过一次又一次。酷刑撕裂了细皮嫩肉,打折了娇弱的骨头,叫这个养尊处优惯了的美人儿无数次地惨叫哭喊,崩溃挣扎,痛昏过去又痛醒过来。
    如今他被高高吊起,像一串已经不能发声的残破风铃,轻轻地晃啊晃,血就滴答滴答往下落。
    燕洛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白华的惨状并不能让他皱一皱眉头,只是嗤笑一声:“原来大名鼎鼎的楚殿主,也能这般心狠手辣。”
    楚言负手而立,淡淡道:“比不得燕教主铁石心肠。”
    燕洛哼了一声,阴沉沉笑着说话:“殿主谬赞,不过……今日叫燕洛前来,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人肉旗杆子么?”
    楚言沉声道:“三日酷刑,他什么也没说,痛到极处时,他便不停地哭着只叫主人。”
    燕洛挑眉:“所以?”
    北侧山崖之后,一片密林之间,停着九重殿的马车。
    墨刃裹着裘衣坐在车内,沉默着垂眼不语。就如林昀说的那样,他的身体衰落得很快。
    秋槿在旁陪着他,听着那头的声音,忍不住唾道:“老天,我单知这个燕洛不是东西,没想到竟能这么不是个东西!?”
    墨刃还是不语。他早就料到这种结果,毕竟前世白华在九重殿蛰伏了十年之久。
    燕洛舍得让他在九重殿蛰伏了十年之久,哪怕曾经有一次,自己的剑几乎就能刺穿白华的心脏。
    所以这次,想必也……
    “燕洛,孤无意与你废话。”
    山崖前,几息沉默后,楚言率先开口,“一命换一命,交出孤的侍卫所中之毒的解药,白华给你带走。此后只要巫咸不犯中原,之前种种毒计,九重殿可以既往不咎。”
    燕洛惊奇地笑了:“楚言,你竟愿意为了一介卑贱侍卫,做到这个地步?江山换美人,九重殿主还是个痴情人呐。”
    “不过……”他抬头看着被吊起来的白华,看着那根被血浸透了的麻绳,唇角冰冷地一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我要换他来作甚。”
    今日阳光甚好,过于灿烂的光照进眼底,叫人眼眶发酸。
    燕洛眯了眯眼,暗想:我要换他来做甚。
    就在这片刺眼的阳光里,他似乎看到年幼的钟华软糯地笑着,伸展双手讨抱,叫他:“燕哥哥!”
    燕洛是后来才知道,由于教内修炼秘法,钟华自幼被关在毒虫窟里,和五毒之虫百药之草一起长大。
    明明是个玉人似的小孩,性子却极聪颖极阴狠;可若真说这是个歹毒阴险的小怪物,又似乎过于单纯了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透出的是毫不遮掩的寂寞。
    这孩子不懂善恶正邪,只懂听话。只有听话,才能叫他教主爹爹,夫人娘亲和各位性格古怪冷僻的叔叔伯伯们多看他一眼,多对他说句话。毕竟,人的脸比虫子耐看,人的声音比虫鸣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