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她火冒三丈,相父在与我说笑吗?长沙国灭,封邑奴隶早就撤了,她能好好活到今日,是谁在供养她?最可恨的是她竟敢用翁主的排场,罪臣之后,凭什么?
    丞相看着她四外冒酸气的模样,不得不告诉她,因为长沙王太后是文帝养母,文帝感念养育之恩,曾经特封翁主,赐封邑柴桑。因此就算长沙王灭门,翁主也不过是受些牵连,没有夺封号,下了两天狱便放出来了。不过她的死讯传进朝廷后,封邑确实是收回了,我曾问她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她说有阿翁故友救济,日子并不艰难。
    这个旧友是谁?她眼睛雪亮,故人、旧友,这种托辞快被用烂了。我就不信,世上会有那么多的雪中送炭。
    她不肯说,我也不好qiángbī。
    不肯说?那就把人jiāo给我,我有办法让她开口。可能是她太过凶相毕露了,招他侧目,她不得已收敛了些,问,她此来是什么目的?要你兑现承诺吗?
    他立刻变得有些难堪,谁让那时候轻狂,随意答应了人家。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还真是不大好推脱。
    扶微见状,两手探过来紧紧扣住他,不行,你是我的,她敢抢,我就让她再死一次。
    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吃起醋来也霸气十足。丞相忙不迭应她,好好好,是你的,你暂且不要动她,容臣往下挖一挖
    她啊了声,你这话说得引人遐思,还要挖一挖,挖什么?
    她的奇思妙想他是领教过的,实战经验几乎没有,纸上谈兵却可以率领千军万马。他一脸生无可恋的表qíng,挖她幕后的人啊,上以为什么?
    倘或没有呢?她泫然yù泣,没有你就娶她?
    丞相扶额,臣不敢娶别人,将来一个下蚕室,一个下bào室,哪里来那么大无畏的爱做支撑?臣还是很惜命的。
    惜命就好,总算仗着皇帝的身份找到了一点快慰。她和他隔着一张食案对坐着,两手捧脸长吁短叹,我不喜欢你身边有别的女人。
    丞相垂眼抿了口茶,可是陛下身边有很多男人,青梅竹马的侍中,还有明媒正娶的皇后。
    他的语气淡然,但扶微从中发现了一点隐约的失落。相比较而言,他好像确实是很吃亏的,好不容易来了个魏女,因为她的妒意泛滥,最后不得不送人了。如今又来一位翁主,多少可以体现一点他作为男人的价值了,然而她不许,他敢动歪脑筋,她就要杀人。
    和皇帝相爱是那么容易的事吗?一入此门,终身都别想自由。他早就做好准备了,可惜她还不自知,只管大口吃醋,毫不含糊。
    灵均是你配给我的,这事怪不上我。阿照是我好友,你有连峥我有阿照,很公平。她极力为自己开脱,希望他不要想太多,她对感qíng还是十分坚贞的。
    他慢慢点头,略顿了会儿道:朝中近来确实有一些关于你我的传闻,往后还需多留意。我着人查了,纷纷扰扰,找不到源头。如今朝野不太平,恐怕不乏推波助澜之人,我在想,源娢的出现未必是坏事,至少能够为陛下抵挡谣言。
    他说的在理,毕竟比起危及她名声的传闻来,一个似是而非的qíng敌,根本就不算什么。
    我可以不动她,但是你不能再与她单独相处了。她涩涩道,你这人嘴硬心软,我算看出来了。人家一往你怀里钻,你便半推半就接受了。
    他被她气得不轻,我推开了,你没有看见吗?还有一桩,自今日起,上不能再率xing离宫了。这皇城内外自有眼睛在盯着你我,如果不想因小失大,就必须谨慎行事。
    她低着头,无限落寞,要我不停和你缠斗,别人才觉得正常。
    他说是,一直斗下去,到死为止。
    可是那天子印玺,他能够掌握一辈子吗?她没有接他的话,想起太后的托付来,闷声道:太后想和我讨个官位,冒侯曾孙yù入羽林任中郎将,相父觉得如何?
    他放下手里的茶盏,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羽林中郎将率羽林卫,太后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官职吗?宫城禁卫半数在其手,让一个籍籍无名之辈任职,这份人qíng未免送得太大了。
    扶微为难地看他,我也这样想,但太后既然开口,实在不好回绝。
    他虱多不痒,全推到臣身上就是了,反正彼此没有jiāo恶,但也从来没有jiāo善过。这样的要职,和随意封赏爵位有什么区别?外戚权重本就是大忌,放在朝堂上众议,结果也是一样。
    这人铁面无qíng,就算她私心想提拔外戚,有他作梗,实在也难以办到。她说罢了,一切都随你安排吧。
    他笑了笑,恶名在外,有时候省了不少事。一面说,一面起身,揖手道,臣当出宫了,再晚些恐怕又有流言蜚语,说陛下斋戒期间六根也不得清静。
    她站起身来相送,心里老大的不qíng愿,走了两步牵他的腰带,如淳长长的尾音,拖得极尽缠绵。
    他猛回过身,狠狠吻了她一下。嘴唇移到她耳畔,轻啮她的耳垂,声音温柔得滴出水来,三日之后,上莫忘了。
    她心头打颤,眼睛明亮,我知道。
    他轻轻一笑,那么严酷的人,这时候真善解人意得出奇。
    他乘着夜风去了,十几个禁卫和huáng门掌灯相送,依旧做派煊煌。她站在廊下,心里空空的,好像他出了宫,就不在她控制的范围内了,这次离别,比以往更依依。
    上官照待他走了才上前来,低声问:都谈妥了?
    她嗯了声,大约都谈妥了。
    他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不确定,倘或陛下不高兴,臣即刻出宫把事办了。
    扶微听后笑起来,我知道你的心,有你这样的朋友,我这辈子值了。在他肩头拍了拍,上次的赐婚是一场闹剧,我知道你也孤单,物色个合适的姑娘吧,你应当成家了。
    他却笑着婉拒了,臣暂且没有这份心,以后再说吧。
    她不qiáng求,毕竟琅琅刚过世不久,想必他心里的疙瘩还没有真正解开吧。她拢着袖子眺望宫门,耷拉着嘴角道:他不让我再出宫找他了,怕有人暗中窥视,那个传闻会愈发沸沸扬扬。说着自嘲,太傅指责我好男色,听上去真古怪,可是又没什么错处
    太后那里讨要的官职,她终究给不了,去回禀的时候,梁太后满脸愤然,燕相也太过猖狂了些。老身近来听说了他与陛下的传闻,正想问你,他可是对你不敬?我知道你眼下势弱,难免被他拿捏,这个名声对他是无妨的,但对陛下,终究不好听。谣言从何处来?我在想,可是他为了捆绑,有意令人放出去的。昨日听我的少府卿说,那个死了五六年的长沙王翁主又活过来了,到京中来找他,他们之间似有婚约,可是?
    扶微避重就轻,颔首道:臣命人查过,是有这位翁主,但并未听说她和丞相有婚约,母亲从哪里得知的?
    梁太后眼里露出了奇异的神气,这宗室里,有多少秘密是瞒得住的?如果人当真不在了,没有谁会追究,可死而复生,原本就是不可思议的事,刨根问底的人自然也甚多。
    扶微端坐着,面上冷淡,心头发凉。太后的话翻来覆去在她脑子里重现,宗室里的秘密瞒不住,看来她的苦心经营,也终有败露的一天吧。
    梁太后倚着凭几,还在和丞相过不去,明日就是祭天大典了,若时机成熟,需得要求丞相归政。想当初先帝不讳,人才大殓,他就急不可待扣住了天子六玺。如今皇后又是他养女,皇后六玺暗中也由他掌控。这支撑社稷的重器皆任他盘弄,天下也没个王道了。再者太后眯着眼睛,仿佛面前博山炉中的香烟熏着了她,柴桑翁主毕竟是宗女,流落在外不成,还是接进宫里安顿吧。
    扶微并不赞同这个提议,蹙眉道:她来历不明,接入禁中恐有危险,母亲三思。
    太后道:危险倒不惧的,安排个宫室命人看守起来我总担心,这阵子一下出了这么多事,像是有谁在兴风作làng似的。陛下亲政的时候快到了,千万要稳住,不能有任何闪失。
    太后是整个国家权力最大的女人,宗族里女眷的安排几乎全听她的诏命。扶微是皇帝,但皇帝不管后宫事,既然太后决定了,她不便多言,也就默许了。
    结果太后的令发出去后,柴桑翁主不肯领命,丞相也不赞同,一道诏令居然就那样石沉大海,连半点水花都没有溅起。
    太后勃然大怒,扶微保持沉默,但暗里有她的想法。因为身份的缘故,她不能去见那位所谓的翁主,越是不知敌qíng,心里越不安稳。加之祭天大典丞相托病不露面,便更加令她猜忌了。
    冬至郊祀,是上告天地,祈降福泽的大事,由天子亲自主持。当扶微身穿衮冕,牵着牺牲1走上圜丘的时候,引领百官的是太尉,那时她就知道,这次丞相是为了延后归政,彻底回避了。为什么要这样呢,虽然知道他有他的苦衷,但盘算的意味太明显,也会令她难过。她心不在焉地走完了全部流程,回到禁中静静坐了很久,他避而不见的时候和谁在一起?是不是与源娢?如果自己是个寻常的姑娘,找上门去打一架也可以。可惜她这样的身份,吃了亏也不能声张,只有坐在这冷冰冰的殿里,问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结果想了很久,没有答案。
    荆王一案亟待解决,魏时行是办案的老手,两件案子串联起来,几乎不费chuī灰之力。
    尚书仆she将准备好的诏书放到她面前,请上御览,时机成熟时便可以将人拿下,押解进京。此次所办非同小可,一王一侯,万要谨慎处置,不能让他们联手。京中所派官员,卫将军郦继道业已赶赴北地,魏丞的诏命需早早送达,以便行事。
    扶微坐在上首,握着拳,眼睛死死盯着诏命,半晌没有开口。
    路寝里的官员都在等少帝的示下,然而她不语,众人便都有些惶然。过了很久才听见她喃喃:印玺不在朕手中,朕如何下诏
    缉拿王侯是震惊朝野的大事,不能仅凭她口头上的jiāo代就办妥。可是需要用印的时候丞相不在,直接导致政命无法下达。她忍了又忍,如果没有良好的修养做铺垫,简直要拍桌子骂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