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涩涩点头,只要陛下愿意,一切皆可。陛下即位十年有余了,论理早该追封生母的,满朝文武不会有人反对。
    他本以为她会急于让他安排追封事宜,可是没有。巨大的喜悦过后,她慢慢趋于平静,低着头半晌未语。丞相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试探唤了她一声,她抬起头来复一笑,此事还是暂缓吧,待大典过后再办也不无不可。
    丞相心下了然,以他对她的了解程度来看,如果她这时便相允,那她就不是少帝了。大婚迎娶皇后,接下来便是元服亲政,亲政能不能顺利进行,她心里没底,需要梁太后鼎力相助。如果这时候率xing而为,万一得罪了梁太后,后面的事便不好办了。追封么,既然已经拖延了十年,再多等一阵子也没什么。事有轻重缓急,眼下什么最要紧,她心里一清二楚。
    一个女孩子,这样深沉的算计,当真不好。可是作为天子,这又是必须具备的条件,如果缺失,一辈子活在别人的掌心里,哪天被放弃,唯有死路一条。这些年他一味教她中庸,看来结果并不理想,她有她自己的谋略和人格,他重塑不了,只有任她发展。
    扶微一直侧目观察他的表qíng,丞相天崩地裂也面不改色,所以她说什么他都是静静地听,静静实行他的决策。她知道自己在他眼里不是个好姑娘,她也从没想过当什么好姑娘。他太qiáng,未必喜欢弱不禁风的女人,人生枯燥,有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才会活得更加多姿多彩,不是吗?
    寝台高,她伏在上面,正和他齐平。想唤他时喉头骤然痒起来,忙掩口咳嗽,咳得激烈,几乎回不过气。丞相见她这样有些惊惶,忙褪了鞋履上木阶,牵起袖子给她拍背,郁郁道:怎么一点没有好转?聂君的药不管用么?
    犯咳嗽的人都知道,咳起来便是一场恶仗。待平息下来,她jīng疲力尽,靠在他肩上咻咻喘着,这一项最难治,况且我身上烧还没退尽
    她是软软的身子,倚着他的时候丞相很尴尬,一动不敢动,半边脖颈都僵了。她确实还在发烧,靠近了分明如火炉一样。也许是病糊涂了,这时候的托赖全不能当真。他费尽心力装得从容,淡声道:不该让灵均那么早走,留下再看顾一晚上,适当调整药方,好起来也快一些。
    相父真希望他再留一夜么?她抬起脸,温热的气息呼在他脸颊上,再留一夜,万一他对我做出什么事来,你不后悔?
    丞相忽然感觉词穷了,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扶微窃笑,抬起臂膀温柔搂住他的脖子,猫儿一样蹭了他一下,我喜欢相父,有你在,即便我走上huáng泉路,你还是会把我拉回来的,是吧?
    丞相觉得眼下的境况过于危险,稍稍向后让了让道:上太高看臣了,臣未必有这样大的本事圣躬违和,还是躺下吧。坐着容易受凉,加重病qíng就不好了。
    昨夜灵均说暖着我,我的病会好得快些,若相父暖着我,我明日一定活蹦乱跳。她吐气如兰,声音压得极低,到最后变成暧昧的私语,在这下着雨的夜,有致命的吸引力。
    丞相的心乱了吧?扶微感觉到他浑身僵硬,其实自己也有些怕。可是又忍不住期待,就算发生些什么,也是无怨无悔的。
    她的指尖移上去一点,抚摩他耳下的皮肤,相父怎么了?热得厉害,也发烧了吗?他挣了挣,她当然不容他逃出魔掌,收紧手臂恐吓道,我病了,相父连这点耐心都没有?你再动,就是大不敬,是弑君!
    丞相不由苦笑,臣连佩剑都没带进来,怎么就弑君了?
    你有一百种法子叫我死。她的鼻尖在他下颌的线条上轻轻地蹭,比如把我迷死。
    此qíng此景,大约只有死人才不会动qíng吧。换做以前他会毫不客气地推开她,可是事到如今,他居然做不出来了。那点愤怒和屈rǔ潜移默化,化成了无边的茫然和无措,他的意乱qíng迷背后尽是痛苦,感觉不到快乐。
    陛下
    叫我阿婴。她在他颈间拱了拱,我喜欢你叫我的小字,陛下、主公都留在朝堂上不好么,为什么要带到内寝来?
    他咽了口唾沫,她看见那喉结滚动,丞相拧着脖子的样子真是骄傲又迷人。
    她笑起来,把唇印在那方寸之间,他一惊,想反抗,她警告式的收了收胳膊,他居然真的不动了。然后便是奋力一吸,等她把唇移开,中单领褖的上方留下一个圆圆的淤痕,像她以前吮吸自己的手臂一样。她再三欣赏,万分得意,抚掌指了指道:苍天可鉴,我在相父这里做了个记号,往后这个地方,包括这个人都是我的了。我今日有闲暇,仔细思量过,打算增设昭仪位。昭仪位视丞相,爵比王侯,这个位置是为你量身定做的。燕昭仪,好听么?你先前不满阿照配两绶,这回你可是三绶三印,我单是供你的俸禄都快供不起了,实在没办法,只好以身相许了。
    第39章
    中流砥柱,朝廷栋梁,如果再加上仅次皇后的昭仪位,不算上侯爵的秩俸,就已经够养活十个执金吾,二十个太仆令了。扶微想起这些就觉得囊中羞涩,所以江山美人同得,真是需要足够的jīng力和财力支持。不过丞相的才能和姿色很对得起这份价位,只要他同意,就算砸锅卖铁,她也做好了供养他的准备。
    现在的丞相,让她想起多年前偷偷养过的那只小兔子,敏感、怯懦、杯弓蛇影。只要轻轻触一下他,他立刻便大大的一惊。那双烟雨重重的眼睛左右闪躲,不敢看向她。她细细品味,品咂出了他的沉沦和无奈,所以她这么死缠烂打,还是卓见成效的。
    她撼了他一下,阿如,怎么不说话?
    叫他说什么?丞相有种被架在火上的感觉,这个一直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孩子,两三个月而已,变得qiáng悍不可摧折,他除了惊讶和叹服,又能说什么?他如今也弄不清自己的想法了,斗过、打压过,明知道两个人的处境势同水火,竟还忍不住期盼她有一份真心,这是不是疯了?真心,究竟是什么东西?是她高坐庙堂时还顾念qíng义,让他继续统领群臣吗?是四夷来朝时只知有燕丞相,不知有少帝吗?思及此,简直想笑啊,她这样的帝王,哪里能容他猖狂?就算有qíng,也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对垒中慢慢消耗殆尽,权臣的下场怎样,太多的前车之鉴。他动qíng,不过是加速毁灭的进程罢了,身后还要留下个弄臣的恶名,这又是何必!
    他偏过头,两个人鼻尖的距离至多一指罢了,他直望进她心里去,上究竟要什么?
    她笑得无赖,要你,要你的心,你的身体,你的一切。
    上忘了臣以前是怎么对你的?
    她的笑容不由一僵,这个时候说起过去,实在有煞风景的嫌疑。他摄政,搜罗完了她作为皇帝全部的权力,相权最大化,君权必然连一丝一毫都不剩。她记得已故的丹阳公主曾经进宫找她求过qíng,因为时任步兵校尉的表兄收留了一个匈奴孤女,那个匈奴孤女被证是郝宿王的女儿,于是有人参奏校尉通敌叛国。她是知道表兄为人的,英勇忠诚且善良可是她留不住他,丞相bī她亲自下诏,丹阳公主长哭相送,表兄最后还是被处决了。
    想起旧事便浑身起栗,当时她尚年幼,不过以为他执法严明,到后来才知道,他是在借故斩断她将来可能倚靠的一切势力。如果校尉还活着,军功赫赫一路提拔,到如今出任执金吾,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了。
    她的手臂渐渐松开了些,还在努力周全,以前是我不懂事,你教导我,我不怪你
    以后呢?他看着她,不容她有丝毫退却的余地,以后臣若不放权,上待如何?
    他看到她脸上的笑容难以维持,不由感到灰心。果然是这样的,她的目的那么昭彰,他怎么能上她的套?
    她的臂膀从他肩头落下来,他却不甘于屡次被她戏弄,伸手一揽,将她揽进了怀里。拇指在那一捻柳腰上缠绵抚摩,换了个轻薄的口气调侃:臣的手段不及陛下多变,但臣自认为学起来极快。陛下喜欢的就是这样么?喜欢和臣唇齿相依?喜欢和臣有肌肤之亲?臣已经二十八岁了,当真那么不解风qíng,岂不白活了吗?陛下说要皇嗣,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夜黑风高,正是行房的好时候。他吻了吻她的耳垂,两手上移,落在了她的jiāo领上。
    一向占据主导的扶微竟有些害怕了,她仓惶抬头,看见他眼里冷戾的光。他在笑,可是笑容在灯影下显得狰狞。她紧紧抓住身下的锦被,这时候谁退却,谁就输了,她心里明白。
    陛下的把戏有意思,其实臣也很喜欢。她不肯服输,他半真半假道,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有美丽的脸庞和花一样的身体,臣何德何能,今日有福消受,真是三生有幸。可你知道这种事过后,谁受的伤害最大?臣是男人,事了拂衣去,陛下可怎么办?如果哪天想通了,不想留下个和臣一样难驯的皇嗣,后悔也来不及了,你懂么?
    他几乎是贴着她的唇角说的,每一个字都满含挑衅的意味。扶微忽然明白过来,她以前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和他生个孩子,就是拉拢他最直接的手段。可是他今天的态度让她懂得,也许她这一生只能有一个孩子,他却不是。他可以有很多女人,很多儿子,到时候皇嗣仅仅只是其中一个而已,她要为子孙埋下祸端吗?
    她悚然一惊,你会爱重皇嗣么?会好好辅佐他么?
    她的中衣已经从肩头滑落,他垂眼看着,心跳如雷,头却点得漫不经心,不论好坏总是自己的骨ròu,我没有理由不辅佐他。
    那么我呢?她有些想哭,我呢?你会爱我吧?
    他顿下来,臣是陛下首辅,国家大事有臣,陛下只管放心。
    就是说睡了也白睡,她将来不过是最尊贵的qíng妇,是这意思吧?
    她突然寒了心,瞬间从这个旋涡里抽身出来,奋力一推,把他推开了。
    如此良辰如此夜,相父偏要说这种话,还成得了事么?她一面说着,一面拽起了肩上中衣,站在寝台上居高临下打量他,夜深了,相父留在小寝多有不便,还是早早回去吧。
    丞相优雅地整了整衣领,陛下想好了?这次若错过,下次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