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寒岁欲暮
    两个人策马出了安福坊,原本一路笔直向东就可回到安王府,但在行经西市时,还是被节日的喧嚣气氛所感染,牵着马卷入人潮,在市集上消磨了一番。
    元宵这一天没有宵禁,各家店铺无论是否临街,都已经早早在街边设好了铺子,挖空心思地贩售来自各地乃至域外的新奇物件。此处本来是胡人聚集之地,货物与他处大不相同,色彩上异常绚丽夺目,将整个西市衬托得花团锦簇,一派盛世景象。
    程勉以前多在东市乞讨,西市难得一来,如今心境身份与往日都有天渊之别,再加上有瞿元嘉陪着,看什么都分外新鲜有趣。
    瞿元嘉见程勉看得津津有味,眼睛亮晶晶的,便问他要不要买些什么。程勉直摇头:“我家里东西多得我一个人两辈子也吃不完穿不完,什么也不要……”
    可说归说,当看到有人捧着一兜子五颜六色的酥糖从眼前经过时,程勉还是没忍住看了好几眼。瞿元嘉顿时笑了,将自己那匹马的缰绳递给他,丢下一句“你站着别乱跑”,接着消失在了重重人流里。
    好在他很快就回来了,手里多出一包糖。程勉眼睛骨碌碌一转,不肯接:“我中午吃饱了……”
    “我试了一个,倒是不坏,先凑合着吃几粒,回去家里有更好的……”他拣了两粒扔进自己嘴里,然后继续带着程勉往外走,“人太多了,也不知道都是从哪里来的……你脚不好,还是早点出去,骑马回去。”
    既然瞿元嘉也吃了,程勉觉得自己跟着吃一点肯定不能算贪嘴。他抓了一小把,一股脑塞进嘴里,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瞿元嘉怔了怔,片刻后才跟着加深了笑容:“没人和你抢,慢慢吃。”
    “哎呀不是抢……我早就想这么吃一次了。”
    为防在人潮中与程勉走散,瞿元嘉拉住了程勉的衣袖,可人着实太多,程勉更害怕和他走散,走了没几步,索性反客为主,牢牢牵住瞿元嘉的手,又在瞿元嘉回头看着自己时紧张地提了提嘴角:“……我不认得去安王府的路。”
    瞿元嘉柔声说:“都在京城了,哪里会丢。万一走散了,问一问就知道了。”
    “也是……”
    程勉讪讪地正欲收回手,瞿元嘉手腕一转,反手扯住他:“丢不了你。”
    他们见缝插针地挑人少的路走,但此时此刻,整个西市找不到人少的地方。好不容易磨蹭回西门边,两个人都出了一身大汗,而回身再看熙熙攘攘、人潮川流的街道,莫名都有了逃出生天之感。
    程勉吸吸鼻子,抽回手,不大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瞿元嘉玩笑道:“这么辛苦地来回,只买了一袋糖,可惜了。”
    说是这样说,但这点甜意,一直到他们回到安王府都没有散去。下马后瞿元嘉先是问娄氏有没有回来,得到回答后他冲程勉一笑:“原以为在西市耽搁了,没想到还是我们更快。”
    程勉见他这样得意,也笑了,没让仆人搀扶,自己利落地下了马。刚站定,连马鞭都来不及交出去,王府的马夫便来通禀,说云汉一早起就水草不进,旁人更是近身不得。
    瞿元嘉起先不以为怪:“那是军马,又是难得的良驹,不能和其他马关在一处。”
    马夫愁眉苦脸地说:“小人正是按瞿大人吩咐喂养的。王府内良驹何曾少了,但这样的烈马,实在少见。”
    瞿元嘉指一指程勉:“这是程大人的马,良驹认主,你让程大人去一趟,马见了主人,就好了。”
    程勉也说:“什么也不吃?是不是草料不合胃口?不要紧,也许就是认生了,马在哪里?你带我去。”
    于是两个人又结伴去了位于王府东南角的马厩。安王府占地甚广,马厩明亮宽敞,胜过寻常人家的宅院。刚进院子,程勉第一眼就看见了云汉——
    白天里再看,才看清它并不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马,毛色略带一些灰青色,鬃毛处尤其明显。而且它比昨夜所见时似乎更为高大健壮,旁边马厩里系着的两匹马按说也是健马,可和它一比,简直说得上是楚楚可怜了。
    马槽里的草料看起来都没有动过的痕迹,程勉见马精神不错,暂时松了一口气,顺手想摸一摸它以示安抚,可手刚一靠近,只见云汉重重打了个响鼻,既不耐烦也不顺服地躲闪开了。
    程勉讨了个没趣,却不知道它的坏脾气从何而来,以为是昨夜起就冷落了它,兼之水土不服,所以发起了脾气。他轻轻喊了声“云汉”,又一次伸出手,这一次云汉不仅闪开了,更是将前蹄高高扬起,作势要踢开程勉。
    好在瞿元嘉眼疾手快,抓住程勉的后背心用力一扯,将他扯退了好几步。程勉还没回过神来,片刻后才想起问瞿元嘉:“元嘉……它这是怎么了?”
    瞿元嘉上前几步,挡在程勉和云汉之间。云汉一踢不中,更是失去了耐性,绕着拘住自己的栏杆小跑了两圈后,忽然发力,重重地朝着栏杆撞了过来,竟是要冲破马厩而出。
    幸好安王府的马厩结实,云汉连撞了几下都没有撞开,但它这时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一声响亮长嘶后,再次扬起前蹄,整个身体仿佛凌空而起,在瞿元嘉和程勉眼前投下巨大的阴影。
    见状,此时在场的仆人和马夫都围了过来,或是试图安抚云汉,或是挡在马和自家主人前面,还有呼喊奔走的,乱糟糟地吵成一团。事发突然,程勉吓得浑身僵硬,一动都动不了,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云汉,心里想,怎么和昨晚一点也不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