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恢复原状,泽牧远去了学堂,郗良对他笑得灿烂,小手握着他的手指,总是握得很用力。
    郗耀夜还是郗良身后的一座大靠山,同时也是泽牧远的。然而,一个中秋节没见而已,泽牧远总觉得郗耀夜这座靠山变了,变得更大,更有威严。当有人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窃笑时,郗耀夜会朝对方勾唇冷笑,稚气的眉目间满是阴森之气,一个眼神便能吓跑一群人,唯有曹小豪等人死猪不怕开水烫。
    “郗良,你还跟他玩,你是想去卖肉了吗?”
    “小豪,你不能这么说,我家那才是正儿八经卖肉的,跟野种的妈比起来,那……那是高尚多了。”
    “哈哈哈哈,你家卖猪肉,他家卖人肉。”
    “我家要杀猪的,那可是凭本事,他家嘛,就靠他妈一脱,脱光光。”
    “婊子的野种还敢来读书,啧啧。”
    “读了帮他妈算账呗,免得被男人白白睡了。”
    “哈哈哈哈……”
    “都给我闭嘴!”郗耀夜随手抓起一个男孩的布包,狠狠砸在墙上。
    “闭嘴!”郗良牵着泽牧远的手,学着姐姐怒吼,转而望向泽牧远,他刚收拾完桌上的书,再也没动,脸色有些苍白,“牧远……”
    泽牧远不知道,这样的局面是为什么,但他愤怒极了,因为他们口口声声辱骂的,是他的母亲。明明,他的母亲不是寡妇,更不是妓女,他也不是父不详,反而,他的父亲看起来不好惹,严厉又威风,还有那两个男人,和善亲切,教他要大胆,因为,他是个男子汉。
    傍晚的学堂,一片冷嘲热讽的喧嚣后,一群男孩推搡起来,热血沸腾般,令阴凉的秋意荡然无存。
    泽牧远被围在中间,从四面八方围堵而来的一口一个“野种”和没轻没重的拳头都击打在他身上,而他就像穿了一身盔甲,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觉,只一心一意,逮着人就打回去,又打又推,桌子被撞倒的声音不计其数。
    郗耀夜和郗良被几个快要急哭的小女孩拉到门口,姐妹俩望着混乱的一幕,手足无措气得像要升天。
    不一会儿,郗良鼓起勇气,灵活溜到郗耀夜的位置上,摸出小刀后握紧,村里屠户的胖儿子刚好被推得踉踉跄跄地往这边后退,慌忙中,郗良一手抬起抵住他的背,一手握着小刀,直直刺进他的屁股,引得他放声大叫,高亢的声音瞬间终止了这场乱斗。
    “啊——”ⅾойɡйǎйsℍù.⒞оⓂ(dongnanshu.com)
    “郗良杀人啦!”
    原本是泽家的小野种被人指指点点,风头正盛,谁知道郗家的小野种一出来,立刻就把泽家的风头抢得一点不剩。
    自己的大胖儿子屁股被人捅了一刀,村里唯一的屠户曹大别提有多气了,若没家人拦着,恐怕他提着屠刀就要去郗家算账。
    郗家里,祁莲搂着郗耀夜,茫然不知所措。
    郗刻对郗良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教训她,反倒是安抚她,替她揉了揉被曹大的胖儿子撞到的小手。
    郗良摸摸通红的手腕,事发时大哭过后的红眼睛又溢出泪水,委屈十足地说:“爸爸,手要断了,好痛啊。”
    “乖,没事。”
    这一天天黑了,两个孩子都平静下来,郗刻这才去曹大家走了一趟,赔礼道歉是没有的,他只扔了点钱,算是疗伤费,傲气凌人的模样,把曹大夫妇气得牙痒痒,但又因那是一笔不小的钱,儿子伤也不算重,他们才勉强咽了这口气。
    与此同时的泽家,一身轻伤,狼狈不堪的泽牧远把泽庆吓了一跳,嘴里一个原先要掉不掉的乳牙也被人打掉了,导致他满嘴血,甚至流出嘴角,令泽庆手足无措,泪水涟涟。
    等帮泽牧远处理了伤口,确认他无大碍后,泽庆冷静下来,沉了脸色问:“被谁打了?”
    泽牧远低着头,已经漱了几遍口,吞咽时还是有淡淡的血腥味。
    “说呀,你不说,我就去找先生问问。”
    “别,”泽牧远忙揪住母亲的袖子,“妈妈,先生不知道的,他都先回家了。”
    “那就说,学堂里,谁打你?为什么打你?”泽庆心头堵得闷,平日孩子在外被嫌弃,她没管,也没法管,但是这次都被打得这么狼狈了,她要是再坐视不管,她还配当他的母亲吗?
    “他们……”泽牧远难以启齿地望着泽庆,黑曜石般的眼眸渐渐湿润,在烛光下闪烁着悲哀。
    无论如何,他说不出那些人说的话。
    “他们?”泽庆即刻想到清晨才消失的叁个男人,蓦地豁然开朗。
    叁个男人,他们就这么来了,村里不可能没点风言风语。
    “妈妈,他们说你的坏话,是我先打他们。”
    泽庆坐在床边,将孩子搂进怀里,“乖,告诉我,都有谁。”
    且不说曹小豪的父亲是村长,只凭他在郗良捅了胖子的屁股后,被震怒的郗耀夜拿着带血的小刀在面前晃来晃去,吓得当场尿裤子的下场,泽牧远就没怎么说他了,将他和被捅了屁股的胖子一句话带过,剩下的,他最厌恶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小结巴曹铁柱。当然,曹铁柱并不是结巴,只是他的爹是结巴,所以他被人叫小结巴。
    “读了帮他妈算账呗,免得被男人白白睡了。”
    小结巴在诬蔑泽庆时,坏话说得溜得很,他家的老结巴几辈子都赶不上。泽牧远第一次恶毒地想。
    听了来龙去脉,泽庆怒不可遏,牵起泽牧远的手,什么也不说便拉着他出门,在暮蓝昏暗的天色下,到了结巴家里。
    结巴的媳妇辜盼娣难得看见泽庆,那张白皙精致的绝美脸庞令她嫉妒了好几年,没想到她儿子都这么大了,她还跟几年前一模一样,丝毫没有改变,叫人看着妒火中烧。
    “你这个骚女人来我家干什么?还带你的野种来,是想脏了我们家的门楣吗?”辜盼娣一直是村里出了名的尖酸刻薄,贫嘴贱舌,和她的结巴男人像是互补,可以说是天造地设了。这会儿她对泽庆没有好态度,除了嫉妒,还因自己的儿子打架挂了彩,说是姓泽的小野种打的。
    泽牧远听着女人刺耳的话,不禁看向母亲,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来这种人家里。
    泽庆受了辱骂,冷哼一声,“就因为有你这种妈,你的儿子才那么没家教。”
    “你居然说我儿子没家教!”辜盼娣直接吼了出来,她天生嗓门大、尖,这一吼,无异于是在敲锣打鼓,直接把邻居给引出门来看了。
    “来啊,大家评评理,这不要脸的骚女人居然说我儿子没家教!”
    倘若辜盼娣是在和别人吵架,那么邻居们是见怪不怪了,可站在门口的,却是难得一见的泽庆,牵着儿子,母子两人都有一张令人艳羡的脸。泽庆穿着宽松裙衫,依然显得身姿高挑又纤细,见辜盼娣走出门来,她仅微微后退,裙摆拂动,那身段当真迷人。如此,再配上她令人遐想的神秘,要说她不是淮河边那些烟花之地的女子,没人会信。
    泽庆看了看邻里街坊,每个人都是看热闹的表情,她将儿子护在身后,瞪了辜盼娣一眼,抬手一巴掌就打在她脸上。
    “道歉。”
    “你——”辜盼娣震惊地捂着立刻痛起来的脸颊,挥起手就想打回去,谁曾想泽庆躲也没躲,从容地钳住她的手腕,反手又一巴掌甩在她的右脸上,接着一推,她就踉跄地坐到地上去。
    “道歉。”泽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盘在脑后的秀发一丝不乱。
    “啊……打人啦,婊子打人啦!”辜盼娣脸颊通红,头发凌乱,当场捶地大哭不起来了。
    被打这两下她发现,看起来娇柔无力的泽庆其实力气不比男人的小。
    自家门口乱哄哄的,老结巴赶紧出来看,身后跟着右眼淤青的小结巴,他正在啃鸡腿,吃的满嘴油亮。
    老结巴满脸胡渣,赤膊赤脚,常年在田野劳作晒得一身酱黑,也练得一身肌肉,正是体强力壮时。他看见泽庆,那双叁角眼一下就亮了,伸着舌尖舔了一下胡渣围绕的两片唇,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燥。
    “哎哟,老、老子家家里居、居然来来来了、这、这这么个、大大大美美、美人!”老结巴摸着下巴,一双眼睛都黏在泽庆身上了,压根没看到自己坐在地上撒泼的媳妇,不管她怎么叫骂。
    “姓曹的!你个没良心的,见着个骚女人就走不动了!”辜盼娣连忙爬起来,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贱女人,你居然拖家带口来勾引我男人,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看热闹的笑不拢嘴,啧啧称奇,小结巴曹铁柱也不管自己家到底要发生什么,就坐在门槛上,大口啃鸡腿。
    “臭、臭娘们,闭闭、闭嘴!”老结巴回头震慑一下破口大骂的媳妇,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美、美人,是、是看看上我、我了?进、进了我我们家,就、就是一一家人、人了。”
    泽牧远惊恐地盯着结巴,扯了扯泽庆的衣角,小声哀求道:“妈妈,我们回家吧。”
    “往后退一点,小远。”泽庆侧首轻声说道。
    泽牧远眨眨湿润的眼睛,后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