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大开,那两人站在廊道上不知道在嘀咕什么,郗良坐在沙发上如坐针毡,权衡之下起身跑到墙边,钻进厚重的窗帘里躲起来抱膝坐着。
    过了许久,开始打瞌睡的郗良听见逼近的脚步声,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惊恐地瞪大眼睛,寒毛竖起,大气不敢出。
    约翰用一个小托盘托着一个精致的小杯子走过来,满屋子见不着人,先朝盥洗室看去,目光收回时,敏锐地落在微微一动的窗帘上。
    窗帘的下面,有一角鼓起来了。
    “乖女孩,快出来。”约翰勉为其难微笑道,“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东西。”
    郗良在昏暗中思考了一会儿,迟疑地探出小脑袋,一脸懵懂,在望见约翰手上的杯子时,她的眼里瞬间亮了起来,“是酒?”
    约翰忍着若隐若现的酸臭味走近她,半跪下来,让她看托盘中的一小杯葡萄苏打水,面不改色道:“这是我研制的酒,想喝吗?”
    郗良有些惊讶,“你不是和安格斯一样……不给我喝吗?”
    “噢,不给你喝是因为喝多了对你不好,但是一次喝这么点就没事了。你想喝吗?”
    郗良一脸乖巧地点点头。
    “想喝是有条件的,你得把你自己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
    郗良爽快地点点头,道:“我要喝。”
    “先去把你自己洗干净,洗完就给你喝。”
    看着小姑娘一步叁回头乖乖走进盥洗室,约翰站在原地感叹了一下自己的聪明才智。这小姑娘喝酒跟喝水似的,那么他为什么不能把水反当成酒来哄她呢?
    半小时后,换上干净长裙的郗良揪扯湿漉漉的头发抽噎着出来找约翰,嘴里念叨着,“脖子要断了……”
    “怎么了?”约翰看她的头发根本还没洗好,凌乱之余还有泡沫,湿淋淋淌着水。
    “打结了……”
    咸涩的头发有几处打了结,她解不开,浓密又及腰的长发一湿水就变重,她不知道顶着一头湿发磨蹭了多久,以致于纤细的脖颈承受不住了。
    “我的脖子要断了呜呜……”
    约翰还在状况外,不过听她哭着嚷嚷,当机立断道:“你先把头靠在这里,我拿剪刀来帮你剪掉。”
    郗良坐在沙发上,身子前倾,伸直了脖颈将脑袋放在案几上,总算减轻了头上的压力。
    不一会儿,约翰拿着一把大剪刀过来,抓起她的长发先剪掉一半。
    郗良的头发又多又长,黑乎乎一大团,光泽还不错,手感也上乘,像在抓棉花,摸绸缎,约翰感觉她吃的东西都用来养这顶头发了,干脆提议道:“再剪短好不好?剪到耳朵下面?”
    郗良点了点头。于是,约翰神不知鬼不觉当起了理发师,细心将郗良的长发修剪成短发,还因为她不想洗头,进盥洗室里打一盆清水帮她洗掉没洗干净的泡沫。洗完头,再自觉抓起毛巾帮她擦干头发。
    “好了大小姐,现在还重不重?”
    郗良红着眼睛咧嘴笑,摇摇头。
    约翰看着她,半干的短发还没梳直,有几缕挂在小脸上,头发的黑衬得小脸愈发白嫩,再挂上孩子气的笑容,没有了苦大深仇,清清爽爽的短发令她看起来更加稚嫩了。
    约翰心口忽然像堵住一样,这分明还是一个孩子,可她竟然已经订过婚,杀过人,现今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明明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孩子,他却先入为主因为她是夏佐的妹妹而对她有了几分偏见,少了几分怜悯。
    “我要喝酒。”郗良眼巴巴盯着托盘里的杯子,吞咽一下。
    约翰将托盘推到她面前,神色柔和道:“喝吧。”
    郗良欢欢喜喜叁口就将葡萄苏打水喝完,抿着唇回味了一下,诧异道:“这是酒?”
    约翰面不改色道:“当然,你没喝过这种酒?”
    “它没有酒味,我当然没喝过。”郗良的脸上有什么垮了下去,“你是不是骗我啊?”
    “……我骗你做什么?”
    “你骗我,不给我喝酒,跟安格斯一样!”郗良相信自己,这杯玩意就是喝不出酒味,她生起气来,握着圆润的陶瓷杯砸向约翰,“骗子!”
    约翰一手接住杯子站起身,郗良见状恨得牙痒痒,抓起桌上的一团头发扔向他,“骗子!骗子!骗子!滚——”
    被赶出房外的约翰默不作声带上门扉,深吸一口气,心中好不容易泛滥的善心被精明的小疯子驱散得一干二净,他继续锁上门——小疯子还是在里面待着好。
    不过很快,约翰冷静下来,就发现自己不能关着小疯子拖时间等安格斯回来将这麻烦扔还给他,自己还是得和小疯子打交道,要帮她检查身体,还得想个办法求小疯子出来走动走动,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她肚子里还没成形的胎儿。
    傍晚,给郗良送晚餐的年轻人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笑着回食厅,跟其他人通风报信,说小姑娘剪头发了,短发看起来可爱极了,其他人便火急火燎跑去看,这辈子好像没见过小姑娘似的。
    只有约翰冷静地喝酒解闷,对于安格斯非要这个小疯子不可一事仍耿耿于怀。
    隔天一早,趁郗良还没睡醒,约翰抽了她一点血,像偷偷摸摸在老虎身上拔毛一样小心翼翼。等她醒来,洗漱完吃了早餐,约翰继续用恐吓的方法,对她说:“外面有阳光,出门散步吧,不然再过段时间,恐怕你就走不动路了,要一辈子都窝在这里。”
    郗良脸色煞白,嚷道:“我不要在这里!”
    这一天没什么工作的杰克担负起看守郗良的任务。郗良走在前,他走在后,两人之间隔了十几步的距离。郗良有意甩开他,走着走着回过头来看他,然后撒腿就跑。
    她根本跑不掉,杰克怕她摔进雪地里,明明白白朝她喊:“你跑断腿也跑不了的。”
    怎么跑都还是在庄园内。
    郗良不顾一切往前跑,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身后扇动翅膀追击她。寒风迎面而来,围巾在背后腾空。她极目远望看不见尽头的车道和两边覆雪的橡树林,白茫茫,黑黢黢。热气从口鼻呼出,她气喘吁吁,难得一见的蓝天高阔,她看着自己的热气上升,转瞬消逝,触不及的无际苍穹正如她回家的路,已远得不可预见。
    杰克慢悠悠在后面走着,哪怕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了也没有半点忧虑。他望着逐渐远去的黑衣姑娘,感觉自己在遛狗。还没养熟的怕生的小狗以为自己可以跑得很快很远,但其实只在主人圈出来的游乐场里。
    直到视线里的小黑点往前摔,杰克连忙赶上去,他跑得可比郗良快多了,没一会儿就赶上她。
    “你还好吗?快起来。”
    郗良在雪地里翻了个身,避开他的触碰,喘息着沮丧地哭起来,“我要回家……”
    杰克叹一声,“起来,我们回去了。”
    “我要回家……”郗良哭着,没戴手套的手抓起雪往杰克身上砸,“我要回家……”
    杰克站着给她砸,没有闪躲的意思。
    “你不怕把手冻坏?”说完灵机一动,补充道,“冻坏了以后拿不了酒瓶。”
    郗良立刻停下来,哭着忙在身上拍干净指间的雪花。
    “起来吧,回去休息。”
    往回走的一路上,郗良再也没跑,一边抽噎一边气喘吁吁,呼吸很重,萦绕在杰克耳畔久久不散。他看着她的背影,很想和她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干脆不说,不惊扰她渐渐平息的情绪。
    约翰发现,出去走了一圈回来的郗良平静了很多,他给她一杯温牛奶,她看也不看接过去喝了,也不问是不是酒,也不骂他是骗子,一下子从老虎变成猫。
    见她坐着一动不动,约翰问:“你想做点什么吗?喜欢画画吗?还是听音乐?或者看书?”
    郗良抬眸,微微泛红的眼眶里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抬手指着一台古典唱片机。她的房子里有一台差不多长那样的东西,是一开始安格斯给她的,她用亲吻交换,但事实上她根本用不着这东西。
    “想听音乐?想听什么?”
    郗良没有说话,约翰给她放了一张海顿的唱片。
    “还想画画吗?”
    “……我不会画。”
    想起那幅被她摧残的画,约翰也知道她不会画。
    郗良平静下来,温顺乖巧,还挺好说话,不知这种状态能持续多久,约翰抓紧时间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和她聊天,看到她的指甲有些长,他殷勤说要帮她剪指甲,她便将手伸给他。
    接下来约翰问一句,郗良答一句,相当配合,氛围也相当和谐,直到——
    约翰问:“上回安格斯回欧洲的时候,你一个人是怎么过的?”
    郗良呆了一会儿,像在思考,而后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我骑自行车出门,在酒吧喝酒、抽烟,我还吃了好多红酒烩牛肉,很好吃,我自己煮的。”
    约翰一脸不可思议,声音不自觉变得无力,“还有呢?”
    “我不记得了,就是这么过的,我有钱买好多酒和香烟的。安格斯脑子被门挤了,明明是他给我酒的,现在又不给了,还不准我喝,还拿走我的钱,还把我丢在这里。”
    郗良没好气地发牢骚,浑然未觉身边的约翰脸色变得苍白,一脸死亡临头的模样。
    “你说他怎么还不去死?你说他这回会不会死在路上了?你说他会不会再也回不来了?”
    约翰听不进去她的话,满脑子只剩她说的抽烟喝酒,怀孕之后她就是这么过的。
    约翰估计她应该有叁个多月的身孕,也就是说,她喝了叁个多月的酒,抽了叁个多月的烟。
    一个可怕的事实凛然出现在约翰眼前——
    这女孩肚子里的胎儿恐怕不能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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