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唯有一字,却能表心的小笺,她近身收藏,原想着魏人进犯一事尚有余地,待年后随母亲前往建康时,再与他细说,却不想……
    崔莞捏了捏系在腰间,装有小笺的精致荷囊,指尖冰凉泛白。
    一饮一啄自有天定,刘珩也好,秦四郎也好,皆因她的出现,一改前世阅历,而魏人进犯比上一世提早了足足一载,此事说不定也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愈想,崔莞心底的不安便愈浓,前往裕园陪伴崔陆氏时,眉间那一缕难掩的焦色,便落入了崔陆氏眼中。
    闲谈几句,崔陆氏便挥手打发了屋中服侍的侍婢,拉起崔莞便一落坐于软榻上,入手的冰凉让她柳眉一蹙,顿时紧张的问道:“出了何事?惹得你一整日心不在焉。”
    关切的声音,稍稍打消了崔莞心底的不安,她抬眸一笑,轻声应道:“无事,许是昨夜落雨大了些,未睡安稳之故。”
    这一载,崔陆氏几乎日日都与女儿同处,府中家长里短,外出赏花赴宴,件件不落,虽说崔莞未忆起往事,脾性喜好也与以往不同,然而母女间当有的默契,却未少半分。
    此时此刻,崔陆氏何尝看不出,崔莞口中所说,只是一番安抚之言,她抬手揽过崔莞的薄肩,叹声道:“阿莞,虽说这一载光阴,你日日随在我身旁,可不知怎的,我这心,未有一刻落得踏实。”
    尤其是当她得知崔诚的心意,欲将崔莞嫁入宫中,便更是愁得夜不能寐,旁人兴许不知,然而曾奉召入宫觐见崔太后的崔陆氏,却是清清楚楚。
    那身受先帝荣**,为崔氏整族带来昌繁的崔太后,并不似外人所见的那般,否则,盛**之下,又如何不见半个子嗣?
    可当夜崔莞与刘珩亭中相会之事,以及刘珩为崔莞的所作所为,已让身为过来人的崔陆氏明白,爱女情关已动,再加阻拦,也为时已晚。
    “你已过及笄之年,我也知,你素来心思聪颖,非常人能及。”崔陆氏闭了闭眼,忍回眼底的酸涩,继续言道:“好叫你明白,我只盼你往后能平平安安,莫要再如那三年……”
    “母亲。”崔莞心底一涩,伸手搂住崔陆氏的腰身,沉声道:“母亲且放心,阿莞不会重蹈覆辙。”
    她已不再似上一世那般,孑然一生,了无牵挂。
    亲族犹在,君心犹在,她定不会让任何人,毁去眼前这得来不易的一切。
    碧落并未让崔莞久等,待她用过午膳,自裕园返回所居的菀园时,几封密信已置于案头之上,与碧落一同入园的墨十八,则悄无声息的立在门外,静候差遣。
    崔莞也不多问,径直拆开密信,细细观之,一封接一封,神情时青,时白,时而沉凝不解,时而恍然大悟,直至天色渐暗,她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密信,明亮的烛光下,灼美的小脸神情尽敛,归于一片平静。
    “碧落,备笔墨。”
    “诺。”
    雪白的凝光纸铺陈开来,崔莞端坐于几前,持笔点墨,悬腕疾书,于此同时,心中不断浮现出方才密信上所载的两句惊骇之言。
    ——大晋永昌十四年,三月初春,太子刘珩风寒,贵体沉珂,至东宫闭门静养。
    可永昌十四年三月初春,正是她前往王氏赴宴,归途遇袭之时,刘珩分明与她一同在钟山山脉养伤,又怎会至东宫闭门静养?
    ——八月,太子病愈,朝堂为士请命被驳,十一月,士寒争斗之势,尽起,大晋乱象,显。
    八月……清河与建康,往来行程莫约是两个月,也便是说,当初刘珩不辞而别,乃是因得知士族受挫的缘故?
    不,不对。
    士族受挫,发生于五月,恰好是她与刘珩前往清河途中,即便快马加鞭,也绝对难以在一个月里,将此信传入刘珩耳内。
    莫名的,崔莞手中笔微微一顿,她记起沿途时常目及的信雀。
    或许,早在途中他便得知士族出了变故,可却未及时返回建康,仍陪她一同前来清河,直至她认亲一事尘埃落定,才急急动身……
    “十一月,士寒争斗之势,尽起,大晋乱象,显。”
    “永昌十五年一月,魏国趁乱进犯。”
    果然……
    崔莞呢喃,持笔的小手轻颤,魏人提前作乱一事,果然与她有关。
    无论刘珩使了何法,令世人皆以为他抱恙静养,均不能一改太子未能露面这一事实,淮晋两地民乱,十有八九便是二皇子刘冀等人趁此故意设下的圈套,只是所料未及,这一举动,却引来了虎视眈眈的魏人。
    ……
    虽说上一世,五城百姓也曾遭灭顶之灾,可却与她无关,不像此时,这千丝万缕的牵连,令崔莞心中仿若压着一块巨石,沉闷不已。
    “还有两城。”崔莞咬了咬牙,稳住心绪,继续奋笔疾书。
    余下那两城,还有刘珩的性命,无论如何,她须得护住!
    不多时,一卷凝光纸上落满娟秀的小楷,崔莞略扫了一眼,便将墨迹未干的纸张轻轻捻起,搁置到长几一侧的空处,随后将笔锋探到砚中轻巧一滚,沾染的墨汁不浓不淡,恰到好处。
    一连三封信笺,搁笔之际,崔莞抬眸看向碧落,“去将笼箱中的沉香锦盒取来。”
    碧落依言而去,少顷便捧出一只巴掌大的锦盒,行到几案前,崔莞已将墨迹干透的信笺折好入封,她取了最上一封信笺,置在锦盒之上,扬声唤了墨十八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