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莞虽在用膳,但心中并未放松警惕,自是将驿丞这一眼敛入眸底,不过,此时此刻她失了声,身旁又有岑娘步步紧盯,根本无法打探任何消息。
    小口小口的饮尽小盏中的甜浆,崔莞将手中瓷盏搁置在几上,也不节外生枝,径直随岑娘前往暂时歇息之处。
    这座驿站颇为宽敞,共大小莫约十来间独门小院,而院中又置有房屋七、八之数,足以容下普通贵人出行时所携带的家奴护卫了。
    而刘珩此行,却足足居了五间小院。
    中间一院,居着刘珩与崔莞以及岑娘等贴身侍卫侍婢,而余下四间,则分散在四下,东南西北无一缺漏,恰好将最中间的小院护得水泄不通,便是沐浴所需的热水,也由随行侍婢张罗,驿站中的仆从与闲杂人等,均不得靠近三丈之内。
    见状,驿丞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所幸寒冬凛冽,在此时出门赶路的贵人极少,若是换做春暖花开之际,莫说五间,只怕一半都难腾出。
    崔莞不知驿丞感慨,亦不知院中戒备森严,她与岑娘同住在侧屋,与刘珩所居的主屋斜斜相对,虽间隔不过十数步,但对她而言,只要不与刘珩共处一室便是极好的了。
    待岑娘备好热水,崔莞入了耳房后,转身便将门合紧闩牢,岑娘仅是淡淡的睨了一眼,也并未理会。
    崔莞匆匆走到靠墙摆放的木架旁,半人高的木架上搁置着一个盛满热水,雾气腾升的铜盆。
    拂了拂略微熏眼的热雾,崔莞探首垂颌,急急的望向水面上映出的倒影。
    不甚明亮的油灯下,一张清秀的面容顿时撞入她眼中,这是一张颇为清秀俊俏的脸庞,肤白,圆目,唇红,可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副弱冠少年的容貌。
    崔莞抿了抿唇,抬手慢慢抚上因略微肿胀而变得稍稍厚实一分的下颌,相较于以往那小巧微尖的美人颌,眼前这一丝丝的改变,霎时减去了少女独有的娇美,添了几分男子当有的硬朗。
    而且在马车上不觉,此时她才发现,原本纤细的颈子上竟凸起一枚小小的圆结,乍看之下,与男子的喉结极为相似。
    也正因如此,此时此刻的崔莞,任谁看了,均以为她是一名身着裙裳,为姑子装扮的俊美少年。
    难怪那驿丞会的目光如此怪异,原来是这般!
    崔莞始终紧绷的心,终于得以松下。
    不过,她也心中非是疑虑全无,至少,她并不知晓,刘珩此举究竟是何意。
    毒酒,失声,换颜……
    崔莞的眸光轻闪了下,或许外屋的岑娘会了解一些。
    迅速净脸,起初时她还有些担心,生怕洗去这难得的少年摸样。
    以棉巾拭净脸上的水珠后,崔莞又仔细打量了一眼水中倒影,见无半分变化,这才继续褪衣,擦了擦身子。
    岑娘备好热水时,也已将换洗的衣物置在了耳房中,崔莞拎起展开,果然是少年常着的儒袍,不过因隆冬,缝制得十分厚实。
    更衣束发,当她穿戴整齐后,屋中哪还有什么小姑子,分明就是一个男生女相的翩翩美少年!
    崔莞垂眸扫了一眼极为合身的儒袍,毫不犹豫的转身,拉开木闩与门扉,大步踏出了耳房。
    ☆、第一百五十二章 初入临淄锦书来(上)
    好似早已得知崔莞会来寻她一般,岑娘并未到刘珩屋中服侍,而是静静的坐在榻上,垂头沉思。
    闻及门闩动响,她方抬头循声望去,目及缓缓自耳房中走出的身影,岑娘双眼微微一亮,即便她常年随侍在容貌俊美无双的刘珩身旁,乍一见到崔莞这个羸弱贵气的“美少年”,眼底仍旧止不住闪过一丝惊艳。
    但那一丝微光又立即黯下,快到令人根本无从察觉。
    崔莞自踏入耳房的刹那,目光便紧紧盯在岑娘冷淡的面容上,想从中寻出一缕蛛丝马迹,不过,她失望了。
    敛下刚刚泛起的挫败,崔莞抬眼在屋中略略一扫,却未发现笔墨纸砚的踪迹,她失了声,若想与岑娘交谈,唯有依靠书写一法了。
    可惜,这是间偏屋,历来便是予服侍贵人的仆从所居住,怎可能备下纸墨笔砚?
    寻不到,崔莞也未焦虑,墨玉一般清润的眸子微动,便一脸平静的走到岑娘身旁,与她隔几相坐。
    这摆在木榻上的矮几,搁着一壶,两盏。其中一盏置于岑娘面前,盏中盛有清茶,仍冒着微微热雾。
    崔莞扫了一眼,一手执壶一手取盏,涓涓清茶入盏,茶香袅袅,一室恬宁。
    她斟茶,并非为了品饮,小心的试了试水温,虽温热却不算烫手,又干脆的探出宛若葱白的纤纤食指,浸入茶盏中,而后挪到平整的几面上,轻逸游走。
    少顷,一行以几面为纸,茶水为墨的娟秀小楷跃入岑娘眼中。她盯着那几面上的字迹看了片刻,又移眼望向一脸平静淡漠的崔莞,慢慢自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搁置在几上,继而轻轻一推,紧贴字迹边缘擦过,推到了与自己隔几相望的崔莞身前。
    没有迟疑,也无一丝焦躁,崔莞从容的拾起信笺,慢慢展开。
    起初,她仍是一脸平静,渐渐的,随着信笺上的内容落入眼中,那双清澈的眸子缓缓浮起一丝凝色。
    慢慢的,慢慢的,最后一个字看完,崔莞的脸上已然沉凝似水。
    她从未想过,事实真相竟会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