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三人到了洛子商的卧室,鸣一打开了机关,领着他们走进了暗室。
    而后他打开了一个柜子,从里面取出一把伞,他将伞交给了柳玉茹,平静道:“夫人,当物归原主了。”
    柳玉茹愣愣看着那把伞,终于认出来,那是扬州码头,她随手抽出的一把纸扇。
    鸣一捧着这把伞,柳玉茹看着上面绘着的兰花纹路,仿佛是回到了当年扬州,洛子商在人群中那骤然一回头的模样。
    她伸出手去,脑海中闪过洛子商无数画面。
    然而最终她脑海中停留的,却是萧鸣被吊在城门上,夕阳如血的模样。
    本也当是好儿郎。
    柳玉茹接过伞的那刻,眼泪骤然垂落,鸣一愣了愣,随后便笑了起来。
    “能得夫人一滴眼泪,”鸣一温和道,“大人虽死无憾。”
    当天晚上,柳玉茹和顾九思陪着鸣一在他最爱的东都饭馆吃了饭,鸣一说着他小时候,他家本为贫农,被人强占了土地,他父母无奈之下,将他卖了出来,至此他就成了奴才。
    他年幼,主子喜好虐玩孩童,他人生一直过得灰暗无光,直到十一岁的时候,洛子商买下他。
    那时候洛子商已经是章怀礼门下弟子,世人敬重的洛公子。
    “他说我有习武天分,其实我那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鸣一声音平静,“可公子说我可以,那便是可以。”
    “你们……”
    柳玉茹干涩道:“都是这样的吗?”
    “怎样?”
    鸣一有些不解,柳玉茹沙哑道:“萧鸣说,他也是洛子商捡回来的。”
    “是,”鸣一笑起来,“萧公子也是,当年他本该同我一起学武,但后来公子发现他天资聪慧,就引荐给了章大师。”
    “既然章大师给了他这么多,”顾九思皱起眉头,“他为何,还是要杀他?”
    听到这话,鸣一沉默了很久,终于道:“不是公子要杀章大师,而是章大师要杀公子。”
    “公子本打算孝敬章大师一辈子的,可章大师知道了他并非洛家遗孤的真相,于是他想杀了他。公子那天胸口有一剑,那便是章大师刺的。”
    “若章大师不给公子那一剑,不逼着公子杀了他,好好活着,或许……”
    鸣一沉默下来,随后笑了笑道:“都过去了,罢了。”
    鸣一好好吃完了饭,顾九思和柳玉茹送着他回了牢狱中。顾九思叮嘱了他几句后,安抚道:“不久后,李大人会亲自审你的案子,他向来公正,你不必担心。你做了的,当还,没做的,也不会强行扣给你。”
    “我明白。”鸣一笑了笑,“让您操心了。”
    顾九思没说话,他从没想过,自己和洛子商的人,竟也有这么说话的一日。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只是点了点头,随后拉着柳玉茹的手,同鸣一告别后转身离开。
    鸣一跪坐在地上,他看着顾九思和柳玉茹牵手的背影。
    顾九思与洛子商身形相似,鸣一看着他,就仿佛是看着另一个洛子商,他骤然叫住顾九思:“顾大人!”
    顾九思停住脚步,同柳玉茹一起回过头去,看见鸣一看着他,有几分迟疑道:“做一个好人,是什么感觉?”
    顾九思沉默了片刻,随后道:“便是,觉得这世间无一不好,无一不善,觉得内心坦坦荡荡,无所愧疚。生来欢喜,死亦无愧。”
    听到这话,鸣一笑起来:“若得来世,”他温和道,“也愿能似顾大人。”
    顾九思没说话,许久后,他终于道:“若得来世,愿君生得太平世,一世顺遂无忧。”
    “谢谢。”
    鸣一笑着开口,顾九思拉着柳玉茹,终于走了出去。
    他们刚走出大狱,就听得后面的骚乱声,顾九思回过头去,见到狱卒冲出来道:“大人,鸣一自尽了!”
    顾九思并不奇怪,他点了点头,随后道:“好好安葬吧。”
    说完之后,他便同柳玉茹一起走了出去,走出门去后,天有些冷,顾九思抬起手,搭在柳玉茹肩上,用衣袖盖着她,怕她被风吹着。
    柳玉茹同他走在夜里,突然道:“九思。”
    “嗯?”
    “我还想挣钱,挣好多钱。”
    “好。”
    “可这一次我不为你了,”柳玉茹出声,她看向旁边的人,笑着道,“我想建善堂、建学馆。我想过了,”柳玉茹声音温柔,“我不在意洛子商、萧鸣、鸣一他们这些人做过什么好事,因为这都改变不了他们的结果,可是我希望,这世间再不要有他们这样的人了。”
    “萧鸣有才华,便该有个地方,让他好好读书。鸣一家中贫寒,也该有一条出路,不至于在孩童受尽折磨却求生无能。洛子商就算被遗弃在寺庙,也不该养父被人打死而无处伸冤……”
    “这世上不该有这么多像他们一样的人。”
    “好。”顾九思揽着她,温和道,“我陪着你。”
    柳玉茹听到这话,转头看她。她面前这个男人,这么多年,都一如往日,经历世事,却永远如此清澈干净。
    普通人,于淤泥中沉沦,于黑暗中绝望。
    可顾九思却是人心中那最明亮的光,他若陷于泥塘,他会清干净淤泥,还这池塘一片清水;他若身处于黑暗,他会成为自己的明灯,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