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黑夜里,神色麻木:“人一辈子,总该长大。你不用担心,我大概……”
    “只是长大了吧。”
    柳玉茹听着这话,她忍不住抱紧了顾九思。
    她多想这个人一辈子不长大,多想他们一辈子都像以前一样,别人骂他酒囊饭袋、纨绔子弟,说他傲慢任性,目中无人,都好。
    都比如今要好。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她咬了牙关,不想惊扰他。
    而顾九思感知到她的情绪,他转过身去,将人揽在了怀里,深深叹息出声来。
    “玉茹,”他觉得有些眼酸,却还是道,“璞玉固然真实,但被打磨出来的玉,也有它的美好。你不用为我难过,人这辈子,总会经历点事儿。我记得他们的好,我经历过,其实就够了。”
    “其实文昌说得不错,人如水珠,哪里有真正的风平浪静,独善其身?我若不立起来,便得是其他人立起来扶着我。若是如此,那还是我立起来吧。”
    顾九思闭上眼睛,有些痛苦道:“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我这辈子,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我明白……”
    柳玉茹出声:“我明白。”
    那天晚上他抱着她,一直没有放手。柳玉茹不知道是他在温暖着她,还是将她看作一块暖石,在暖着自己。
    第二天早上,他们早早起身,顾九思驾着马车,柳玉茹坐在车里。他们的盘缠虽然不少,但柳玉茹不知道前面的情况,不敢多吃。而顾九思忙着赶路,于是就是柳玉茹喂他一口,他吃一口。
    三天后,他们出了淮南,踏上了青州的土地。扬州和幽州王都之间,隔着青州和沧州两个州,踏入青州之后,气氛明显就不太对,流民到处都有,成群结队走在路上。两人行了一个白天,傍晚才看到第一个城池,顾九思和柳玉茹一起入城,问了店铺的价格后,发现每一家店铺的价格都高得离奇。柳玉茹和顾九思思索了片刻后,决定一起睡在马车里,和店家买了几个馒头,顾九思同店家随意攀谈着道:“外面这么多流民,都是打仗过来的吗?”
    “有打仗的,也有沧州来的。”
    “沧州?”顾九思皱了皱眉,对方点头道:“对啊,沧州,今年沧州大旱,又赶上了打仗,朝廷也管不了了,到处都是流民,唉。”
    店家叹了口气,顾九思没说话,他带着馒头和柳玉茹一起回了车里,叹息道:“后面的路怕是越来越不好走了。”
    “也没有其他法子。”
    柳玉茹皱着眉:“周边也没有什么船了,只能走下去。”
    顾九思点了点头,没再多话。
    后面几日,越接近沧州,流民越多。
    街道上经常马车和流民混杂在一起,那些流民拼命追逐着马车,大声乞讨。
    柳玉茹和顾九思都不敢给粮食,有一个女人要得狠了,拦在马车面前,顾九思没有办法,柳玉茹在里面听着,急了冲出去,怒道:“放手!”
    对方抱着个孩子,她面上已经没有了半点人色,她满脸祈求看着柳玉茹,沙哑着声道:“夫人,我的孩子才两岁,求求您,行行好吧……”
    柳玉茹的手微微颤抖,她看着面前的人,她几乎想开口答应了,然而也就是在这时,前面一辆富商的马车里,突然扔出了馒头。
    所有人冲了上去,柳玉茹就看见那些人像疯了一般,扑过去,争抢,而站在前方的富商只是个少年,他看见流民往他马车上爬,惊恐道:“馒头都给了你们了,你们怎的这样贪得无厌?!”
    那些流民完全没有理会他的话,柳玉茹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人冲过去,掀翻了那辆马车,而那少年被拽了下来,所有人扒拉着他的衣服,然后慢慢淹没在了流民中间。
    柳玉茹痛苦闭上眼睛。
    而顾九思也不忍再看。
    他们都清楚,这少年就是太过天真良善,生死面前,对于大多数人,哪里还有什么底线可言?
    这些都是饿疯了的野兽,一旦示弱,一拥而上,哪里还有半分活路。
    柳玉茹将刀递给顾九思,沙哑着声道:“若还有人扒马车,你别心慈。”
    顾九思垂下眼眸,低声道:“我明白。”
    他将刀别在了腰间,那女子去而复返,顾九思猛地拔出刀来,叱喝出声:“要命就滚开!”
    女子被惊到,所有人看着顾九思的刀,好久后,大家慢慢散去,让出路来。
    而柳玉茹坐在马车里,她深深喘息,觉得胸口发慌。
    恶人哪里是这样容易做的?
    若你本性纯良,若你骨子里就是个好人,做这一件事,便已是受着良心谴责,坐立不安。
    当天晚上,柳玉茹和顾九思不敢再睡马车里,他们终于去了一家客栈,好在如今客栈不算贵,贵得都是粮食,夜里柳玉茹做了噩梦,她梦见白日那个女人的孩子哇哇大哭,哭着哭着没了气息,她抱着孩子,眼里流出血泪,声嘶力竭道:“你害死了我儿!你害死了我儿!”
    柳玉茹尖叫着惊醒,被顾九思一把抱进了怀里。
    “莫怕,”顾九思紧紧抱着她,安抚道:“玉茹,我在这里莫怕。”
    柳玉茹急促喘息着,她艰难抬头,看着顾九思,慌乱道:“我梦见那女人了……”
    “她死了……她好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