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廿日, 小雪过后, 天候愈发凛冽冻人。
    素来畏寒的顾春近日已恨不能抱着火炉吊命,若无十万火急之事, 绝不愿轻易出门的。
    奈何今日要去青莲书坊取新稿的润笔费, 她挣扎许久后,终于还是在厚厚的袄裙外裹了兔裘, 又罩了增加服饰文采的裼衣,还拿了手炉拢在袖中,这才抖抖索索地出了门。
    到了青莲书坊,自不免要与黄掌柜谈上几句。
    因“公子发财”这名儿早已叫响,众人皆知这是位擅写凛然大戏的作者,她此前所交的那本新稿颇有些香艳, 于是新稿自然不便再用这名字,她当时与黄掌柜商量过后,便取了个“红杏楼主”的名儿。
    黄掌柜笑道:“近来‘红杏楼主’可是风头无两, ‘公子发财’若再不出新稿, 只怕这声势就要被盖过去了啊。”
    顾春也听笑了。自个儿和自个儿打对台,真是……有病。
    “黄掌柜您放心,我两头都不耽误的。新稿是《护国妖女传奇》其实早写完了,就是总觉还有些地方不大妥当,我再琢磨琢磨。 ”
    见她冷到不顾形象地哆嗦个没完, 黄掌柜也不久留她,痛快地与她结算了上本新稿的润笔费尾款。
    顾春如今的润笔费与早前不可同日而语,再不是从前那个一本稿不足二两银的小扑街了。贴心的黄掌柜替她备了个精巧的锦囊钱袋, 替她将银子装好递过去。
    她抖着伸手接过,飞快又将手连同钱袋子一并拢回袖中,便缩着脖子告辞了。
    出了青莲书坊再回府中,已过未时。
    刚进定王府大门,德叔便迎了上来,执礼道,“请夫人先移步正厅。”
    虽说李崇琰早有言在先,府中大小事务都听顾春的。不过顾春从来不是个多事难为人的当家主母,极少当真过问什么,寻常府中事务仍与从前一样,交由德叔全权打理。
    这半年来李崇琰在宜州推行的各项新政皆是雷厉风行,许多惯会看风向的人精已然看出,定王殿下正在逐步掌控宜州全境。
    于是,原本门可罗雀的定王府忽地就有各路访客纷至杳来。若遇李崇琰实在忙到抽不出身,来客的身份又实在不合适由德叔接待时,德叔便会来请顾春出面。
    听德叔说让她去正厅,顾春以为今日又是如此,便顺口问了一句:“是府中又来贵客了吗?”
    德叔跟在她身侧,引着她往正厅行去,“京中来了宣旨官,殿下已在正厅先迎了,需夫人同殿下一道接旨。”
    一阵寒风扑面,风中似乎夹杂了些细小的冰粒子,打在脸上又凉又疼。
    顾春诧乎乎的打了个冷颤,缩着脖子弓了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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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才迈进正厅,主座上的李崇琰立刻皱着眉头起身,几步迎了下来。
    “怎么回事?”顾春偷觑了一眼候在一旁的三名宣旨官,以口形无声问道。
    李崇琰却没答她,只是满眼心疼地替她掸了肩头残余的冰粒水渍,皱眉训道,“明知外头下着雪,出门怎么也不带伞?”
    顾春收着下巴小声回他,“手冷,不想撑伞。”语毕攥紧了袖中的手炉。
    她是个怕冷的懒人,撑伞太麻烦。
    李崇琰笑瞪她,“那你不会带个人跟着替你撑伞啊?不会坐马车啊?”
    “我怕冷,旁人也怕的呀。”顾春无所谓地笑笑。
    她素来是个能推己及人的,并不觉得自己成了李崇琰的夫人,就该活得比从前娇气,不过是一点小事,没必要折腾旁人。
    李崇琰本想让她先去将浸了雪的外衫裼衣换下,不过她看宣旨官仿佛已经等了许久,便摇了摇头。
    当主宣旨官将封妃圣旨宣读完毕之后,颇有些惊讶地发现,眼前的定王殿下与新任定王妃俱是一脸的敷衍,仿佛还有些隐隐约约的不耐烦。
    于是宣旨官有些讪讪的,硬着头皮笑道:“陛□□谅定王殿下诸事繁忙,特意交代无须急着进京谢恩,待新年皇家家宴时一并谢过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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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唤了人将三位宣旨官送至州府官驿安置后,李崇琰不屑轻哼一声:“死老头,谁要谢他?”
    李崇琰判断,这大约是死老头不敢向天下昭告顾时维之事的真相,又对顾春心怀愧疚,才会做出这样心虚的让步罢了。
    顾春笑笑,不以为意,“就这么着吧,反正该怎么过还怎么过的。对了,你今日的事都忙完了吗?”
    说着话呢就将自己的手从袖笼中伸出来,往他怀中探去。
    对她来说,李崇琰可比手炉暖多了。
    李崇琰笑着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衣襟之下,无奈又委屈,“还要去书房见冯星野,他派去嘉戎那头的人有消息回来。”
    顾春点点头,遗憾地将手收回来,“那我去暖阁写稿了,黄掌柜在催呢。”
    “你不是月初才交了一本吗?”李崇琰挑眉,牵了她的手,先陪她往暖阁去。
    “那是……是催‘公子发财’啦!”
    这个名字李崇琰已听过多次,却还是听一次笑一次,“哦,那你的新稿用的又是个什么古怪名字?”
    “不、不许打听!”顾春有些不自在,鼓着笑脸警告他,“不然我会翻脸的啊,真的会翻脸的啊!”
    原本李崇琰也是顺嘴一问,她既不愿被他知道,他也就没再追问。
    见小雪后院中的小径有些湿意,他索性拦腰抱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