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顾春觉得自己累得都快化了,可若两人总在她这闺房内耗着,她总觉会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提议,将下午才腌渍的肉拿一些下来烤了吃。
    李崇琰原本就只是想来她跟前腻着,对于吃什么倒也不计较。
    于是在顾春的白眼连天和一迭声的“放我下来”中,李崇琰自觉又执着地抱着她下了阁楼,径自走到堂屋廊下才放人。
    取了半条肉,两人一同进了厨房,就在灶前起了小堆柴火烤起肉来。
    灶前的小凳子本就不长,两人勉强能并肩而坐,偏偏李崇琰就要往顾春那边挤。顾春被挤得让无可让,怕要跌下地,只能拽住了他的衣袖。
    “你这人真是……”顾春没好气的苦笑着轻轻推了推他,“是在下输了,行吗?赶紧坐过去些,我让你靠着还不成吗?”幼稚!无聊!整天就想着占便宜!
    小心思被当场揭穿的李崇琰尴尬笑着摸摸鼻子,终于不闹她了。
    入夜的团山静静的,虫鸣蝉嘶细细,渐生凉意。
    小火堆的红舌断断续续地舔过被腌渍了一下午的肉块,时不时有脂油滴落在柴火上,滋滋作响,乍亮起小束突兀的火光,迅速又偃旗息鼓。
    被翻来覆去炙烤的肉块散出愈发醇厚的香味,在小柴火的推波助澜下,香料与肉类浑然天成,无休无止地诱得人食指大动。
    “瞧着你生火、烤肉都很熟练,不像不会做饭的人哪。”顾春斜睨了那个没脸没皮偎着自己的人一眼,心好累。
    李崇琰轻笑:“只是以往在军中时,偶尔会与同袍一道打些猎物烤了吃罢了。若要做饭,那真不会,我甚少有进厨房的机会。”
    他没机会进厨房,并非因为他是一位皇子,也不是因为“君子远庖厨”,而是他二十三年的人生履历中,泰半时间是在军中渡过的。
    大缙后宫嫔妃分十四等,李崇琰的生母只是不上不下的七等充衣,于光化二十四年殁于宫中,时年他十一岁。自那年起,他便被养在长公主李崇环府上。
    不过,李崇环自开府起就是一位掌兵的公主,对这个忽然被交给自己抚养的皇弟也不知该如何安置,索性就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常年随军打混。
    光化三十年,他正式以新丁身份进了长公主麾下的原州军;光化三十三年升调南军都司,镇守南境。
    今年二月初八子夜,就在南军又一次击退越过边境滋扰生事的游牧部族奴羯后,负伤带队凯旋的李崇琰在中军帐前见到了带着“陛下口谕”前来的隋峻与燕临。
    对李崇琰来说,到了团山本寨的这几个月里,他才有机会触摸到真正的人间烟火。
    从前的他不知道,若有朝一日不得已要脱下戎装、远离沙场,那接踵而至的那些未知却漫长的岁月,他该如何生活。
    “无论父皇让我来团山究竟意欲何为,至少,我终于知道不着戎装的人们都是如何生活的,”李崇琰笑着望向顾春的眼睛,眸中温柔如水,坚定,澄澈,没有半点悲伤,“无论他有心或无意,总算终于尽了一回为人父的道义。”
    之前顾春只知他大约不太受他那皇帝老子的宠爱,却不知他竟惨成这样,心中不忍,不自觉地伸手拍了拍他的头顶以示安慰。
    难怪打一开始就觉得这位殿下一点都不殿下,原来真相就是,他根本不是被当做殿下养大的。
    “许多时候,我们比自己想象的要勇敢得多,只要还活着,怎么都能把日子过出花儿来。”顾春笑眯眯地接过他烤好的肉块,吹吹热气,忽然后知后觉地又扭头望他。
    “等等,你的意思是,收司、江两家的家主令牌,整顿屯军,不是陛下的主意?”
    李崇琰点点头。
    顾春惊讶地瞪大了眼:“那你打算将屯军的防线往外再推到漠南青原的计划,也是你自己的主意?!”
    她此言一出,李崇琰比她更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打算将防线推到漠南青原?!”
    从本寨东山翻过团山就是漠南青原。
    那里算是大缙与邻国嘉戎接壤处。由于那里距两国边境都近,位置较为敏感,为不起明面上的冲突,两国都不涉及那处,算是个三不管地带。
    两个月前,李崇琰命隋峻与燕临勘过本寨地形后,就一直谋划着好好整肃团山屯军,之后将防线主动推到漠南青原。如此一来,一旦交战,即便是最糟糕的形势下,至少还可以为本寨和二十个副寨内不在屯军编制内的老人及孩童争取一些逃生的时间。
    可这个计划,李崇琰只对隋峻与燕临交过底,就连司凤池都没明白他这个意图。而他也能肯定,他没有对顾春说过这个。
    顾春见他皱眉眨眼地努力回忆,摇头笑笑:“你没说,是我之前在凉云水榭看到你让峻哥做的沙盘,瞎猜的。”
    “你……会看沙盘?”李崇琰有些傻眼。
    顾春并不在屯军在编名册中,谁没事教她看沙盘?
    “瞎猫碰上死耗子吧,”顾春边吃边道,“小时候我家书房里是有那玩意儿的,你摆的那个阵型,仿佛有些像我曾见过的一种。”
    李崇琰想起司凤池提过,顾春是投亲叶逊才到本寨来的。
    不过奇怪的是,他看过四家家谱,印象中叶家家谱中并没有关于顾春母亲的记录,可团山人并不像中原那样有不将女子记入家谱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