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说话间,茶师已经换了水,换了茶叶,重新拿了四个茶杯。
  这茶杯分外别致,竟是用荷叶折成小碗状,放在托盘中。也不知这隆冬时节,薛蟠从哪找来的新鲜荷叶。
  这次宝玉抢先一步拿了茶,品了品,说道:“这茶格外清香,莫不是荷花茶?”
  薛蟠笑了一声:“没错,就是用雨水这日荷叶上的雨水,窑藏了两年,泡的茶是白荷花花蕊。”
  柳湘莲和贾琏也一并喝了,柳湘莲说道:“同是花茶,同样清香,这香味却又有一丝不同,文龙真是雅人。”
  薛蟠回道:“我可不是什么雅人,不过是一介俗人,因为要款待三位,才使出浑身解数,让自己向雅人看齐。”
  上一世的呆霸王,这一世竟几次被人称为雅人,也是有趣。
  贾琏笑道:“我也不是雅人,下次蟠儿叫我,有酒就行,不用整这些客套。”
  “好的,琏二哥。”薛蟠笑道。
  贾琏发现,自那日宁府一别,薛蟠就不再叫他姐夫。他心知有异,想来想去,只有薛蟠在防着自己二叔二婶这一种解释。
  可看见薛蟠和宝玉的相处,又觉得不像。
  贾琏将心提了起来,却没有将疑惑问出口。也许,有时间,自己真的要找几个大夫,给自己和凤姐看看身体了。
  接着他们又饮了以白露这日白牡丹花蕊上的露水泡制,以白牡丹花蕊为茶,以白牡丹花瓣为杯的牡丹茶;以霜降这日白芙蓉花蕊上的霜化作的水泡制,以白芙蓉花蕊为茶,以白芙蓉树根做杯的白芙蓉茶。
  宝玉赞叹道:“这真真是一年四季都泡在这茶中了,喝完这茶,仿佛看遍了一年的繁花景象。薛大哥哥还说自己是俗人,我平时自谓已经很雅,和你一比,我才是俗到不能再俗的俗人。”
  薛蟠笑问道:“宝玉觉得这茶可好?”
  “好极,雅极!”宝玉赞道。
  “你觉得这茶,比之甘露如何?”薛蟠又问。
  “虽不曾饮过甘露,想来这茶比之甘露,有过之而无不及。”宝玉回道。
  薛蟠突然叹了口气。
  “文龙可是有什么难处,不妨说来听听,看看我们可有办法解决。”柳湘莲问道。
  “也不是什么难处,只是我有一个故友,神交已久,前一阵子才知,那位故友欠了宝玉的甘露之恩。今日我想用这茶,抵了那故友欠宝玉的甘露,只是不知宝玉愿不愿意。”
  “我还当是什么事,不就是一杯茶的事情,这也值当你唉声叹气,我替宝玉答应你又如何。”贾琏说道。
  贾琏虽不知薛蟠为何这样说,不过他是真的把薛蟠当做自己的内弟。那日宁府之行后,贾琏虽然没有动作,却将家中的事情细细思索了一遍,心中到底和自己二叔一家起了嫌隙,因此他此刻就帮着薛蟠说话。
  薛蟠却只是看着宝玉。
  宝玉也笑道:“就是,虽然不知薛大哥哥说的甘露之恩是何事。但是,不要说薛大哥哥是用茶来抵,就是没有这茶,你说出口了,我也断没有再讨这恩情的道理。”
  薛蟠追问一句:“那就是说你愿意了?”
  “愿意,心甘情愿!”宝玉笑道。
  宝玉说完后心中好像一空,有些怅然若失,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想反口,却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表情有些怏怏的。
  贾府中的林黛玉感觉身上一松,之前她身上好似一直有一层无形的枷锁,此刻枷锁打开了,天地还是这个天地,呼吸却畅快许多。外界的世间没有变化,她眼中的世界却变化了。这种改变,说不清道不明,就是一种直觉。
  警幻仙子正在修炼,突然心头一震,若有所感,掐指一算,也顾不得派人,直接自己起身往凡俗界赶去。却在两界交叉口,被一个僧人拦住。
  “警幻,你要到何处去?”明空僧人喝问道。
  “大师,小仙不往何处去,只是到此地转转,看看风景。”警幻仙子忙道。
  “如此便好!”明空哼了一声,“私自下凡,可是触犯天条,你好好想想清楚!”
  “是,大师说的是,小仙不敢冒犯天规。”警幻仙子连忙说道。
  “那你还不赶紧离开此地!”明空大喝了一声。
  如果真的打起来,警幻仙子和明空也有一拼之力,不过自己如果强闯下凡,就犯了天规,回来时会受到什么惩罚还不一定,倒不如先退一步。本来仙凡之间并无人镇守,不知今日怎么的,倒霉遇见了明空,看来是不能偷偷下凡了。
  警幻仙子无奈,只能回头,回到太虚幻境。
  她要想个法子,看能不能联系自己转世的妹妹,看看凡尘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情况。
  警幻仙子心中有些不安。
  这些情况,薛蟠一无所知。
  薛蟠没有想到,宝玉这么轻易就同意了。薛蟠在身后对宝玉默念了一声对不住,心中却很畅快。
  除了四季花茶,薛蟠还准备了好多别的好茶,比如西湖龙井、君山银针、武夷岩茶、碧螺春等等。今日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但是今日柳湘莲和贾琏也在,这两人是薛蟠真心想结交的。而且,他为了使自己刚刚和宝玉说的话不显得突兀,薛蟠继续将品茶大会办了下去。
  茶水一样样的上,每种茶配的水和杯子俱都不同,不要说柳湘莲,连贾琏和宝玉都开了眼界。
  薛蟠没有了心事,随着茶师的讲解,静下心来仔细品茶,竟也渐渐地品出了一种别样的滋味。
  上一世的时候,薛蟠只觉得茶水苦涩,不如酒好喝,这一世算是做了一次文雅人。
  将茶一一尝过,茶具都换了下去,将酒呈了上来。
  贾琏一眼就看见正中间那一坛泥封还未去掉的花雕。
  “这就是那六十年份的女儿红?”贾琏问道。
  “正是!”薛蟠答道。
  贾琏直接亲自上手,将泥封去了,一股浓郁的酒香飘了出来。
  “好酒!”贾琏赞了一声,“喝酒比喝茶爽快多了!”
  贾琏将女儿红倒入古瓷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印着白色的瓷器,散发出诱人的馥郁芳香,贾琏倒了四杯,直接端起一杯一饮而尽,赞道:“好酒!又香又醇!”
  柳湘莲也几步上前,抢了一杯,品了品,也喝了下去。
  宝玉喝了一杯,薛蟠陪了一杯。
  贾琏又倒酒,宝玉还想喝,薛蟠却不许他喝了。他年纪还小,喝酒喝多了不好,喝一杯尝个滋味就行。薛蟠自己也不喝了。
  贾琏也不看桌子上准备的其他酒,只盯着这一坛花雕,没过一会儿,他和柳湘莲就喝了大半坛。
  这花雕喝着香醇,后劲却足,几人都有些醉了。薛蟠这一世喝酒不多,没有想到自己就喝了一杯,就有些晕乎乎的,更何况宝玉。
  恰逢此时,琴师换了曲子,不再是意境悠远,而是有些金戈铁马之声。
  柳湘莲铮的一声,将腰间的鸳鸯双剑拨出,伴着琴声,在屋中舞起剑来。
  贾琏想起这些日子的煎熬,和着琴声与剑舞,一边打着拍子,一边高声唱道:
  “胡马嘶风,汉旗翻雪,彤云又吐,一竿残照。”贾琏声音越唱越高,琴声也越急,柳湘莲的剑舞得密不透风。
  “古木连空,乱山无数,行尽暮沙衰草。星斗横幽馆,夜无眠、灯花空老。”
  贾琏想起自己自幼丧母丧兄,父亲不疼,只能依附二叔一家生活,将二叔二婶当成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看待,娶了二婶的侄女为妻。结果,所有的一切可能都是他们的算计。自己生活在一片镜花水月之中。这几日,没有一天晚上,自己能安心睡眠的,常常半夜惊醒。这生活中,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分不清,也看不明。
  “雾浓香鸭,冰凝泪烛,霜天难晓。”柳湘莲接了一句,一剑向前刺出。
  柳湘莲本也是世家子弟。却父母早丧,读书不成。除了一帮朋友,一身剑术,别无依仗,因为自己喜欢串戏,经常被一些轻浮浪子调戏,自己除了避开,竟别无他法。他有心去考武举,但是又对做武官不感兴趣。如今,自己年龄已经不小,却看不到出路。
  一腔愤懑,一腔热血,全部通过手中的剑发泄出来。
  贾琏站起身端了一杯酒,却站不稳,只浅浅饮了一口,余下的都撒在地上,接着唱道:
  “长记小妆才了,一杯未尽,离怀多少。”
  宝玉也接了一句:
  “醉里秋波,梦中朝雨,都是醒时烦恼。”
  本来今日踏雪寻梅,品茶鉴酒,宝玉心中高兴,玩得畅快。但是当自己同意薛蟠归还甘露之后,宝玉就觉得心中郁郁,好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想寻却不知去何处寻,只觉得心底空了一片。
  “料有牵情处,忍思量、耳边曾道。甚时跃马归来,认得迎门轻笑。”贾琏恍恍惚惚的看见凤姐在对他笑。他真心喜欢的,放在心上的,还是她呀。(注1)
  贾琏唱完,琴声突然铮的一声,琴弦断了。
  柳湘莲一个折腰,将鸳鸯双剑交织在胸前,自己则仰躺在地上。
  薛蟠自重生以来,心头的一根弦一直绷着,不敢有丝毫放松。今日喝了酒,醉眼朦胧中,心中积压的关于上一世的种种,突然有了宣泄口,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几个男人,喝了酒,哭得稀里哗啦,各有各的伤心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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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青门饮》 作者:时彦 (宋)
  胡马嘶风,汉旗翻雪,彤云又吐,一竿残照。古木连空,乱山无数,行尽暮沙衰草。星斗横幽馆,夜无眠、灯花空老。雾浓香鸭,冰凝泪烛,霜天难晓。
  长记小妆才了,一杯未尽,离怀多少。醉里秋波,梦中朝雨,都是醒时烦恼。料有牵情处,忍思量、耳边曾道。甚时跃马归来,认得迎门轻笑。
  这首词是宋朝的,本章设定中,除了薛蟠,几人都知道这首词,都会背。薛蟠现在主要学习科举用书,诗词还未涉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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