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鸢

  容齐没有动,良久之后才淡声道:“你在要求一个帝王的信任。”
  “不。”郁烈松开了手,走了几步站到青年的对面,“不是帝王,只是你。”
  “……”容齐看着他,神色莫辨,“你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郁烈笑了一下,“或许吧。”
  容齐再次沉默下来。
  郁烈道:“你可以怀疑,也可以不相信。但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旁边的灯花突然爆了一下,烛焰微微晃动。
  郁烈自袖中取出那一条吊坠,动作轻缓地戴在青年的脖颈之上。
  ——物归原主。他在心里说。
  容齐一动未动,任由对方动作。但当他的视线落在那个小巧的白玉坠子上的时候,那种朦胧的熟悉感又来了。
  ——就好似,这件东西本来就应该是自己的。
  “夜深了,陛下早些休息。”凡事都要循序渐进,郁烈也没有硬要赖在这里的打算。左右有冥骨在,就算有什么意外情况他也能够及时发现。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容齐并没有回头去看。
  他慢慢上前几步,拂开帐幔坐到床边,半垂着头,许久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傅清……
  你的确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可更奇怪的是——我居然下意识地想要相信你。
  ※※※
  容乐伤得并不重,第二天清晨便清醒了过来。
  她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她,又痛苦、又不甘,她似乎很想记住一个人,可是无论怎么努力,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最终,那些纷乱的画面、翻涌的情感,在下一个瞬间戛然而止,然后脑海中的一切像退潮的海水一般流逝,只剩下一片空无一物的尘沙。
  她睁开眼睛,看见了浅金色的帐顶。
  “她醒了。”不远处一个声音说。
  容乐瞬间警惕地翻身坐起,右手下意识地往身侧一摸,触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事。她十分自然地伸手一握,将那东西攥在手里——然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抓住的是一柄剑。
  床上为什么会有一把剑?
  她的心中有那么一瞬闪过疑惑,随即更大的疑惑翻卷而至将她淹没——
  她是谁?
  这是哪里?
  在这巨大的疑惑之中,她没有去在意有些发疼的脖颈和肩背,而是将目光投向床边的两个人。
  是两个青年。
  其中一个青年坐在床边,二十来岁的年纪,穿着云灰色锦衣,身形瘦削单薄,正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另一个年岁稍长,抱臂倚在矮柜上,桃花眼里含着笑,却莫名只让人觉得危险。
  “你——”容乐不由自主地又往后缩了缩——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方没有半扇窗户,看起来似乎是一间密室,“这是哪里?你们是谁?!”
  “这里是西启皇宫。”床边的青年说。
  “皇宫?”容乐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搜索与此相关的画面,却只寻到一片陌生的空白,“我……我为什么不记得……”
  “因为你失去了一段记忆。”
  “我——失去了一段记忆?”容乐喃喃地重复。
  青年又开始用那种她看不懂的眼神看她。被笼罩在那目光之下,容乐突然觉得心头闪过酸涩和愧疚。
  ——愧疚?
  我曾经认识他吗?她怔怔地想。
  因为我忘记了他,所以觉得愧疚吗?
  青年又说:“……你想要恢复记忆吗?”
  容乐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音里的不确定和犹疑,这让她产生了一些奇怪的联想。犹豫片刻之后,她她低声问:“我——我的过去,发生过什么很不好的事情吗?”
  “……是。”
  容乐深吸了一口气。
  从睁开眼睛开始,她就觉得自己像是海面上的一根浮木。
  上不接天,下不着地,深幽又寒冷的海水之中,只有自己。
  还有什么比这种苍茫、无力和孤独更可怕的呢?
  “我要恢复记忆。”她说。
  “是好是坏,是生是死,我要自己选择。”
  一刻钟后。
  穿着桃粉云锦纱长裙的少女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她似乎在做梦,眉头紧紧地蹙起。
  “等她再醒来,就会记起之前的一切了。”临时客串医师的郁烈说,“不过我这种办法只是压制她体内的毒性,若不根除,迟早还有爆发的一天。”
  其实若说郁烈对这毒束手无策,倒也不是。秦漫不同于容齐,她身体底子好,中毒时间也短,若是简单粗暴地给她洗筋伐髓,也可以将她体内的毒素除去。但问题是,他对此间之事,不能插手太多。
  容齐倒是并不意外,“天命为世间奇毒之首,母后当年不也是——”他顿了一下,似乎是不想提及旧事,转开话题道,“我已经派人去寻各地有名的医师——”
  他的话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何事?”
  “陛下,太后来了。”
  容齐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知道了。”
  “她应该会猜到是你派人劫走了容乐吧?”
  “但她不会想到我把她安置在这里。”容齐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忧心,“我去见见她。”
  出于好奇,郁烈留了一抹神识在密室,他自己则隐去身形走出了房间。
  他远远地看着那一个站在容齐对面的女人。
  西启太后,苻鸢。
  她穿着石赭色曳尾长袍,面上带着半边金面具,露出来的唇是血一般的红色。
  这是一个燃烧在复仇烈焰中的女人。
  她和自己的儿子隔着三步两相对峙,他们说话的声音不高,郁烈亦没有着意去听他们在说什么,但母子两人之间的氛围并无温情,更似一场博弈。
  “你这是一定要与母后作对了。”
  “儿臣只是不愿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苻鸢冷冷道,“你以为你能护她到几时?”她上前一步,“她还愿意接受你的保护吗?她还相信你吗?”
  容齐稳稳站在原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她信不信我,与我护不护她,并无关系。”
  苻鸢眸光一厉,怒极而笑,“好啊。你真是长大了。可你不要忘记,她身上的天命之毒,除我之外,再无人能解。若是不想让她去北临,你便提早为她准备好棺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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