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她回忆起当时在尼勒布斯的湖畔边斯木里曾说过的话,那支梅花袖箭, 是许多年前哈斯乌拉送给斯木里的。
  许多年前……
  那也就意味着那些钢针很有可能早就锈蚀。
  这便也就不难解释, 为何齐钺身上的金疮中风痉之症的病程发展为何会如此来势汹汹。
  而治疗金疮中风痉,比起辅以药物,最重要的是要清理疮口。
  那六枚钢针已经完全没入了齐钺的表皮肌理, 真是肉眼从外侧已经无法找见, 那疮口改如何清理?
  清理前最起码先要把那六根钢针取出, 才能避免伤口进步一溃烂,接着才是清理……
  可到底要如何取出如何清理?
  林诗懿甚至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她凝眸沉思之时, 却听到身边一声痛呼的呻/吟,她转头, 看见方才还靠在榻边的齐钺已经倒在床榻, 蜷缩成团。
  齐钺往日里高大挺拔的的身躯在床榻间痛苦地瑟缩着,他不住的抽搐,汗水浸透了之前刚换的里衣。
  林诗懿急忙走到榻边,想搬正齐钺的身体, 却发现对方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僵硬,她看着对方之前青白的脸色转为青紫,颤抖的搭上了齐钺的脉搏。
  脉弦而数。
  齐钺的病征已经由金疮中风痉的第一程风毒在襄,很快就要进入第二程,风毒入里。
  若是再不做决定,不需要太久,就算华佗在世也将无力回天。
  林诗懿散开包裹银针的布袋果断取出两支扎入齐钺的穴位,暂时止住齐钺的抽搐,便立刻起身去寻门外的荆望。
  她快步向外间走去,刚转过屏风的拐角就差点撞上冒冒失失冲进来的荆望。
  “夫人!”荆望连忙行礼。
  林诗懿本就心急如焚,这一惊更是急出了火气,“你急冲冲的做什么!”
  “卫达派人来传话——”荆望焦急道:“秦大人带着人已经入府了,这会估摸着已经在来偏厢的路上了!”
  “表哥?”林诗懿蹙眉,“可还有什么旁人?”
  荆望急得直跺脚,“不就是隗都那群大老爷们!”
  林诗懿想起齐钺之前的话——“那么多人想我死。”
  联系之前种种,就算她信得过秦韫谦,可来人之中也定然有不善之辈。
  可是齐钺等不了了。
  “你同卫达说,无论如何,将人拦住,那怕只是一个时辰也好。”看着荆望转身就要离开的背影,林诗懿又补充道:“你着人去传话,然后速速回来,再带上两个信得过的近卫一并进来帮忙。”
  看着荆望出门后,林诗懿走回屏风后的里间,在小案边的木凳坐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已经……很严重了……是吗?”刚刚平复过来的齐钺声微气弱。
  林诗懿拢了拢耳边的鬓发,尽量平静道:“没有。”
  “你不用瞒我……”齐钺轻咳两声,“你与荆望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不严重,你叫他带人进来做什么?”
  “我能治。”林诗懿迟疑道:“但你的身子……”
  齐钺的声音很低,“你说能治,我便不死。”
  “齐钺。”林诗懿转头认真地盯着齐钺,“我能治,但若你的右手还想要,我得吧那六枚钢针取出来,我懂我在说什么吗?”
  “懂。林大夫言简意赅。”齐钺费力地与林诗懿打趣,不想房中的气氛如此凝重,“这右手,我想要得紧。就这一只手了,我还想留着,若有机会再抱抱你。”
  “无耻。”
  林诗懿背过脸去。她知道齐钺心里在想什么,却还不是不习惯这样环境里齐钺刻意轻浮的样子。
  “我留给你的字条里很清楚,现在任何阵痛的药物都对你无用了,你知道……那针要怎么取出来吗?”
  “我知道。”齐钺豁然一笑,“当年关二爷刮骨疗伤,今天我齐钺也算是能做回英雄?”
  林诗懿静了片刻才接着道:“稍后我会再施针,想法让你睡过去……”
  “不必了。”齐钺打断道:“你之前施针,我也会被吵醒不是吗?到时候刀子化开皮肉,只怕也不会有多大用,你也知道,对不对?”
  他艰难地转头望向林诗懿,“况且隗都的老爷们都来了,我要是真睡了,万一有事谁来应付?”
  “我可以……”
  “不可以。”齐钺再一次打断林诗懿,“斯木里是草原上的野兽,可司马昭之心终究是藏不住;但隗都的秃鹫们吃人从不吐骨头。更何况……”
  齐钺没有再说下去。
  更何况我想看着你救我的样子,你还愿意对我好的样子。
  也许看一眼便少一眼了。
  荆望再带着近卫回来的时候,齐钺已经被林诗懿扶起,坐在了房中的小案边。
  “侯爷,你怎么起来了?”荆望担心道。
  “嗯。”齐钺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回答荆望的问题。
  林诗懿怀中拿着一个布包,手上端着一碗油灯回身吩咐道:“把案台上收拾一下,再去端一碗烈酒进来。”
  两名近卫得令,一人转身出了房门,一人三下五除二便把小案上收拾了出来。
  荆望看着林诗懿把油灯和布包都放在小案上,他看着林诗懿打开那个小布包,里面精巧的刀具泛着森森的寒光。
  “这是要做什么?”这话齐钺可以不问,荆望却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
  林诗懿取出一把小刀,在火苗上晃了晃,“取针。”
  荆望盯着林诗懿手中的小刀,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觉得那簇刺眼的火苗晃得他眼晕,“夫人……你说过,侯爷现在什么止疼药都不顶用了……”
  “是。”林诗懿也盯着手中的小刀。
  荆望觉得自己似乎是听错了,“那就不能再等等吗!”
  “可以等。”林诗懿接过近卫递来的烈酒,“但等下去,右手和命便只能选一样了。”
  “夫人……”
  荆望哽咽,被齐钺打断,他的气息虽微弱,气势却比往常不弱半分;他盯着林诗懿握刀的手轻微的震颤,只说了两个字,“闭嘴。”
  “懿儿。”他轻轻地唤林诗懿,搭在案上的手握住同样放在案上的林诗懿的手腕,他望向林诗懿的眼神坚定而温柔,“别怕。”
  林诗懿这次没有再抽回手,她抬眸,用眼神里的坚定回应齐钺的坚定,对一旁的近卫和荆望吩咐道:“无论发生什么,按住他,别让任何人进来。”
  “转过去。”他从齐钺手里抽走了腕子,捏着刀子的手止住了颤抖,“不要看。”
  于是整个过程里齐钺都望向林诗懿紧蹙的眉心。
  当林诗懿手中缝合的细线最终在齐钺的右臂上搭上小结,她才终于吁出一口气,抬袖拂去了额前的冷汗。
  她听着门外传来的人声,感受到齐钺身体里不可自制的颤抖。
  终于结束了,又终于要开始了。
  她起身为齐钺的伤口裹上最后的白娟,感受到对方泄了浑身最后一口气,倒在自己的臂便。
  着突然的靠近让她身体一滞。
  “不要走。”齐钺唇间的呢喃已经不甚清晰,“让我靠一会,就一会。”
  林诗懿偏过头去,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
  就在这时,屏风后的房门终于被打开。
  林诗懿身旁靠着齐钺,看着一脸愧疚的卫达,冷静地问道:“拦不住了?”
  卫达愤愤地点头,“我好说歹说,终于只有秦大人带着一个小斯进来,对不起夫人,末将尽力了。”
  “已经够了。”林诗懿偏头看向身旁的齐钺,看见对方的汗水湿透了里衣,已经滴在了地上,“扶你们将军上床,给他换一生干净的里衣,然后再把人请进来。”
  语罢,她把身侧的齐钺交给卫达,转身步出屏风。
  待卫达和荆望做好一切,林诗懿再回到榻边为齐钺诊脉时,齐钺已经在高热中昏迷不醒。
  “夫人……”荆望担忧地问道:“侯爷会没事吧?”
  “这样大的疮口,发热是一定的。”林诗懿搭完脉正要抽手,却被床榻中昏迷的齐钺一把捏住,她手上略略使力,却没有能挣脱,“高热退了,就会好的。他现在……不清醒……”
  荆望只能悻悻地点头,卫达便已经领着秦韫谦进了门。
  秦韫谦进屋便恭敬地行礼,“见过定北候,见过懿宁郡主。”
  他带着身后的小斯虽没有言语,也跟着恭恭敬敬地跪下。
  林诗懿闻声抬眸,“秦大人不比多礼。”
  秦韫谦带着小斯起身,语带关切地问道:“侯爷可好?”
  儿林诗懿所有的答话在这一刻僵在了喉间。
  旁人看见秦韫谦身边矮小瘦弱的小斯,只会猜测是宫里派来的太监,只有林诗懿一眼便能瞧出,那是扮了小斯男装的雪信。
  定北候此刻已经不可能答话,懿宁郡主也是不言,这个时候房中任谁开口都是逾矩,一时间静谧得有些诡异。
  “梅香姐姐……不要走……”
  最终是昏迷中的齐钺胡乱的呢喃打破了房中的死寂。
  林诗懿沉眸,一把收回被齐钺攥在手中的腕子。
  上一世的北境,是雪信陪在齐钺的身边,原来这一世也没有变。
  林诗懿觉得可笑,她重活一世,一切都变了,却又一切都没有变。
  她在丹城的日子里,她不在北境大营的日子里,原来雪信,一直都在。
  前世她对齐钺的深情是错付,今生齐钺对她的温柔是作伪。
  她曾经以为也许今生她和齐钺之间最后隔着的是一柄斩/马/刀的距离,却忘了他们之间永远横着一个雪信。
  两世都没有变。
  作者有话要说:  部分关于病症和脉象的描述阿鱼翻查过医书,包括药方,但阿鱼本身并不是医科生,请勿当真,也不必细考。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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